不要說五萬,給他五百塊都乾。
哪怕這有可能會得罪薛浮……但和救命錢比起來,實在也不算太為難的事。
不過薛未懸也實在沒想到薛慈會說出一番這樣的話,他並不想痛哭流涕的感動,而是除了震驚之外,總有些警惕,並且疑心薛慈喊他過來,難道是為了更好的折辱他嗎?
要不然,他怎麼……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薛未懸要緊抿著唇,才不至於讓自己泄露出丟臉的神色,臉也不會因此而有些發紅,是那種既羞惱又糾結的複雜心態。
而薛浮——
他聽見薛慈說這些話,臉上的表情也更像是晴天霹靂來著。緩了半天,才崩住了自己的神情,強按捺下混亂情緒,試探說道:“阿慈,你、你……”
薛浮臉上的遲疑神色更重:“是在吃醋嗎?”
薛慈:“……”
“沒有,哥哥。”
在應對弟弟的情緒上,薛浮也不算很拿手,但就算遲鈍如他,也能發覺現在的薛慈並不是在和他鬨彆扭之類,而是連聲音都似乎含帶著冷意。他不敢再胡思亂想,斟酌地說道:“阿慈,你不要生氣。我從沒有這種想法。”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出於一種……”薛浮猶豫了一下用詞,“說為父親做出的微小補償也好,或是一種同情心理也好。我從來沒想過將他帶在身邊,或者是當成做手足兄弟看待。”
薛浮認真地看向薛慈,眼底神色溫柔又直白堅韌,“我承認的弟弟,永遠隻有你一個。”
雖然薛未懸對薛浮也沒什麼手足之情,但這樣被明晃晃的嫌棄,他臉色還是有些難看起來。那雙眼頓時沉了下來,薛未懸撇開頭,一下站了起來,抱著手臂忍耐著火氣說道:“夠了吧,小少爺?你讓我來這,是特意看你們的手足情深,還是證明你在你哥哥眼底實在是重要?”
“閉嘴。”對薛未懸,薛浮實在沒什麼好耐性。聽到他不耐煩的嘲諷之言,眼底頓時陰鬱森冷起來。他還沒和薛未懸算他敢鬨到薛慈眼前的一筆賬,倒是讓他得意忘形起來了。
而與此同時,薛慈也開口說道:“你坐下。”
相比薛浮的聲音而言,薛慈聲調很輕,幾乎要被他兄長的聲音給蓋過去了。但薛未懸還是奇跡般的聽了個清楚,身形微微一僵,還是坐了下去,緊閉著唇齒,也不知道是先聽了誰的話。
而薛未懸身形僵硬的像個木偶後,薛慈的目光才重新落到他的兄長身上。
薛浮剛才所說的話似還猶在耳旁。
薛慈微微一闔眼。
比薛浮剛才認真剖析,還要更清晰的,反而是已經相距他十幾年——或者說是前世的記憶。
薛慈和他兄長的關係一貫平常。薛浮是眾人眼中天驕,薛氏未來的繼承人。薛慈平平無奇,是點化不了的愚鈍次子,還極不受寵愛。
許多人都會感慨,薛浮這樣驚世之姿,怎麼偏偏就得了個那樣的弟弟。
薛慈有時候也會想。
但偏偏更多時候,他心裡卻是為他兄長在各類媒體上所散發的光芒而覺得驕傲不已。即使他不像其他那些小少爺般,還能和周邊朋友炫耀。薛慈沒有朋友,無人可傾訴,也不妨礙他在心中得意洋洋地想:
那是我哥哥。
我的血肉至親。
薛慈一直以為薛浮的冷淡,是他性情生來如此。
畢竟薛浮是優異長子,天資卓絕而目下無塵。又誰會用那些世俗的要求,來規定一個天才?
薛浮對每個人都是一致的冷冽平淡,不假以辭色,而他這個關係並不算親近的弟弟,獲得同等待遇也再尋常不過。
本就應該如此。
何況薛浮對薛慈,其實也並不算如何差勁,至少對比薛父起來,還少有一些溫柔體貼。會在薛慈高燒得神誌不清時為他叫來醫生,也會偶爾問及薛慈現狀,給予一些來自兄長的些微關懷。
薛慈無比孺慕兄長,也理所應當的以為薛浮對每個人都是那副模樣。所以他並不是不重視自己,隻是性情如此。
所以在他發現薛浮對另一個人……另一個弟弟,原來會更加關注,甚至悉心教導扶持,而沒有一分不耐的時候,才會心下生出鬱氣來。
薛浮帶薛未懸回到了薛家。
薛慈嫉妒,無奈,對薛未懸充滿敵意,卻始終沒有做些什麼。
因為將薛未懸帶回來的是他的兄長,和他為同一父母而出的血親。
薛慈對留在薛邸的薛未懸,始終抵觸又不屑。
他想,哥哥不過是看薛未懸可憐,在外麵流落十幾年,所以才悉心照料,才將他接回薛家,才將他視為薛家後人來教導。
直到薛慈在深夜回到薛邸,他的兄長和薛未懸都未睡,書房的燈光明亮,房門半掩。
薛慈從門前經過,聽到他們的對話。明亮燈光更像冬日陽光般帶著一股沁入骨髓的寒意。似照出他所有陰暗心思,將薛慈無所遁形的映亮,要看他蜷縮著露出難堪的姿態。
他聽見薛浮感慨地說,聲音中不無遺憾。
“未懸,你要是我親生弟弟就好了。”
那一瞬間薛慈連血液都因此凝結,全身仿佛淬著冰般說不出話,牙齒都跟著打顫。
他還無比清晰的聽見,薛未懸似乎發出了一聲苦笑。用同樣遺憾又有些羞澀的聲音回道:“就算不是,我也一直將你當做我的哥哥。”
並不僅僅是因為嫉妒。
薛慈可以接受他的哥哥有了另一個弟弟,接受父親有了另一個兒子,接受突如其來的薛未懸侵入他的生活,甚至受到更多的寵愛。薛慈需要時間適應,哪怕那個過程會讓他痛苦糾結,甚至漫長的需要十幾二十年才能磨合完成。為了家庭,薛慈都願意慢慢適應,去接受自己被改變的生活。
但薛浮的話裡透露出的意思,卻是更希望薛未懸能取代他的存在。
取代他成為薛家的小少爺,薛浮的弟弟,父親的第二個兒子。
薛慈這才發現,原來他才是那個被“可憐”的人。
薛浮所有的在意,都隻是突如其來的憐憫。
接下來便是爆發爭吵。
薛慈實在是個從小乖到大的小孩。他很少和薛父發生爭執,更沒有對兄長有過頂撞的時候,以至於他闖進書房當中,突如其來的爆發,像是積蓄許久的死火山的噴發,連薛浮都因此愣住了,半天才回過神來,深深皺眉望向這個從沒有對他高聲過的弟弟,眼底甚至不見多少怒意,隻是煩躁和不解。
“薛慈,”他說,“你到底在發什麼瘋?”
“滾出去。”
於是薛慈徹底從薛邸滾了出去。
如果不是重活了一世,變成了幾歲的小少年,遭逢了連薛慈自己都無法抗拒的變故,他想必也不會再滾回來了。
而現在的薛慈,又開始如他所說,連發瘋都克製無比。薛未懸的存在是引子,他原來能無比清晰的回憶起和對方相關的一切。
薛慈沒興趣將這種沉鬱發泄在現在毫無反抗能力的薛未懸身上。
所以他將薛未懸帶到薛浮麵前,也無比清楚地告訴薛浮。
選擇帶走你最欣賞偏愛的弟弟,他會成長為足以讓所有人滿意的薛家少爺,代替他這個無趣的、不被期待的存在。
讓一切回歸到它本該的、正確的道路上。
不要再一次次互相折磨了。
但現在的薛浮,也偏偏如此篤定,確信無比地回答他。
薛慈開始有點頭疼。
他沒伸手去揉一揉額尖,隻是低頭攪拌了一下薄荷茶,碎冰已經融化,而原本極為純淨的液體當中,也出現了絮一般的微小雜質。
薛慈在短暫沉默後,那張皙白的麵容更顯得顏色如雪消融般蒼白,殷紅唇瓣微微張合。
“哥哥,你不用這麼篤定決斷。”薛慈音色平緩,那雙黑眸像化開一潭墨般黑沉寂靜,“我不是在質問你或者是試探你,不需要你用絕對到堵死每一條路的語氣來應對我的話。”
在薛浮又忍不住要出聲為自己辯解前,薛慈率先說道:“總要相處一段時間,才能知道合不合適。或許你之後的想法會發生改變,會覺得薛未懸做你的弟弟……”
薛慈說:“也很不錯。”
薛浮內心忐忑。
他有點猜測不出薛慈的想法到底是什麼,隻是疑慮阿慈這樣單純,或許會被薛未懸這種油滑的人所哄騙,從而接納他。一想到這裡,薛浮便覺得萬分抵觸起來,他不能容忍薛慈除了自己外,還會有彆的兄弟。
同時也萬分後悔起來。
他早就知道,自己絕不應該去管薛未懸的事,要不然現在也不會惹得一身腥,連麵對阿慈,都是抑止不住的心虛。
禍害。
薛浮充滿火氣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