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問寒已經能夠清晰分辨出現實和虛幻的邊界, 他也知道自己並不在做夢。
意識體是沒有夢的。
此時a02依舊在聒噪地和他對話。
謝問寒選擇性回答了其中的幾句。
他的確算得償所願……但又不像預想中那樣饜足。
空蕩蕩的野獸隻被血肉填滿了一部分,他剩下的軀乾仍然叫囂著毫無邊際,永不會被滿足的**。
隻在a02提問, “你什麼時候回去?”的時候,謝問寒才懶洋洋地抬起眼。
“回去?”謝問寒似乎考慮了一段時間,然後才懶散地答複它,“等事情解決後, 我會自己回去的。”
“a02,不要把時間浪費在我的身上, 請繼續執行任務。”謝問寒平淡的,頤指氣使地發號施令。
鑒於意識體是不會說謊的, a02也從沒有考慮過a01在人類世界待了那麼久後是否會被人類所“汙染”,它幾乎是第一時間就相信了a01的話,並像往常一樣受它驅使地答應了對方的命令。還非常老實地提醒道:“你要儘快,任務積壓得很厲害。”
謝問寒答應了。
夢境隨之褪去。
謝問寒睜開眼, 耳邊依舊能聽見海浪拍打在陸地邊沿的聲響,風聲清晰得仿佛是在耳旁掠過。眼前的世界與先前有些不一樣的瑰麗起來, 是由不等的能量構成的奇怪物質。而在謝問寒的眼中, 隻有薛慈是和以往一樣的形態。
在謝問寒眼裡, 薛慈一貫的熠熠發亮。
黑發白膚的薛小少爺陷進柔軟的被褥當中,他微微側身, 麵容埋進鬆軟乾淨的枕頭裡, 吐息輕盈。但大概在酒精的作用下,睡得並不如何安穩,眉眼微攏。
謝問寒靜靜凝望著他。
適應了很久, 謝問寒才將自己的身體調整至正常人類的機能範圍。
他想到在月亮明亮的夜晚, 薛慈和他說的話。
薛慈開始對世界的本質產生懷疑, 隻是他所經曆的所有磨難,都讓薛慈將事情向最糟糕的方向構建。
比如這個善待他的世界來源虛假,所有讓他沉溺的人或事都是塗上甜美糖漿的砒霜。隻有在逆向世界的痛苦是真實存在的——那也的確在薛慈的身上留下難以擺脫的印記。
謝問寒可以抹滅那些有關苦難的記憶,可這對薛慈而言並不公平。他已經承受過那些,那麼所有屬於他的記憶都應該完整,即便是他也沒有資格剝奪。
他隻對薛慈感到難以言述的心疼、憐愛、與愧疚。
如果他一開始並不知曉薛慈的茫然與失意從何而來,還有袖手旁觀的可能。可是已經恢複記憶的謝問寒,便絕不可能再看著薛慈深陷在這種自我懷疑,無數次推翻自我存在的痛苦當中。
謝問寒麵對薛慈,實在很少有委婉和富有心計的時候。
唯一試圖遮掩的,是少年人滾燙的真心與戀情。
……當然,遮掩得也不算多好就對了。連遲鈍如薛慈,他對其他人的示好無比提防,或者從頭到尾都未曾察覺到曖昧因素,隻有麵對謝問寒的時候,才會提出“那你喜歡我嗎?”這樣的致命提問。
謝問寒坦誠地甘之如飴。
他就是很喜歡薛慈。
一直可以追究到不懂感情,為薛慈來到這個世界位麵的a01為止。
謝問寒不懂婉轉,最簡單解決薛慈的自我否定的方法,自然是將一切都告訴他。
謝問寒入了薛慈的夢。
隻是出於私心,他省略掉了有關自己的部分。
大幅度削減了a01的存在,自然也未曾告知薛慈,a01曾經和他一起來到過逆向世界,隻是終其一生都未見到他,最後一點微弱聯係,來自於那一塊刻著他名字的墓碑。
這一夜也注定不平靜。
薛慈在夢境當中沉浮,被一股溫暖可以依托的力量帶領著,進入一段曼妙記憶當中。
薛慈意識上清楚,這一切並非真實,卻又無比繾綣眷戀於這一段回憶。他對這些片段甚至十分熟悉,以至生不出一點排斥心思便容納下來。
和他所經曆的兩段人生都不同。
薛小少爺生來萬千寵愛,幾乎沒受過一點挫折。人生最大的打擊來自於母親的早逝,而在他母親離世的那個夜晚,他見到了自己的守護神a01。
成長期的十幾年,薛小少爺幾乎沒有經受過任何煩惱。
親情、友情,連帶還尚且酸澀的愛情。他的人生是一個完整閉弧的圓,享受了所有應當享受的美好情緒,煩惱寥寥,至多憂心一下a01隱晦透出的離開的訊號。
一直到他十九歲那年,薛慈才知道自己是傳說中的“天選之子”。
可惜要成為英雄的代價,是要讓他犧牲自己。
短暫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掙紮過後,十九歲的少年從世界上消失,轉而變為逆向世界的萬人嫌。
從擁有記憶起的跌撞試探開始,到重症監護室躺在病床上,瘦骨嶙峋的絕症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