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烈馬上就跑了一趟路家,和路奎豪說了一聲,路奎豪自然一口答應了,說可以帶著去,不過當然也提出來,他單獨和冬麥去不合適,最好是再找兩個人,這自然正中冬麥的下懷。
從路家出來後,沈烈繼續過去社辦工廠,冬麥騎著車子回家,回家的路上,冬麥心裡都是恍惚的。
其實冬麥提出來自己去的時候,她也隻是提提,她也擔心沈烈不同意。
她可以感覺到,沈烈對自己的疼愛,有一些嗬護的意思,比如他在梳絨機前梳絨續毛,卻不讓自己碰,說有風險。
所以冬麥說這個,她覺得自己要費很多口舌來說服沈烈。
沒想到沈烈就這麼輕鬆答應了。
她有些激動,有一種想努力表現,要給沈烈看,讓他覺得,自己其實是很能乾的。
沈烈給她列了地址,告訴了對方的名字,對方辦公室的座機電話,還有接下來要交付的機器情況,都寫得明明白白。
又把存折交給她,存折上是兩萬塊,其中一萬是貸款剩下的,另一萬是老胡那裡付的頭款。
拿著兩萬的存折,冬麥走路都沉甸甸的,騎車子回來的時候更是小心翼翼,生怕存折就那麼飛了。
兩萬塊是什麼概念,兩萬塊的意思是,那些上報紙的萬元戶需要拚命地奮鬥兩年,連續兩年萬元戶才能攢下這些錢。
冬麥騎著車子進村的時候,看到村口幾個媳婦正在縫衣服認線,看到冬麥笑著打招呼,冬麥也就和人家打了一聲招呼。
打過招呼後,冬麥聽到那幾個媳婦說起趁著新麥子沒下來,把家裡陳糧拿去賣,賣了六十塊錢,其它媳婦都羨慕她,覺得六十塊錢真不錯。
冬麥心裡恍惚,心想,六十塊錢真不錯……可她兜裡現在揣著的是兩萬塊啊!
兩萬塊!
冬麥推著車子往前走,腳底下差點一個趔趄。
兩萬塊,如果彆人知道她兜裡有兩萬塊,還不嚇死。
進胡同的時候,遇到了王秀菊,王秀菊眯著眼,滿臉提防地瞥了她一眼。
她是完全不在意,也懶得理會,她發現當兩萬塊揣兜裡的時候,整個人腳底下就有了一個底盤,滿腦子都是兩萬塊,其它什麼,都不重要了。
誰絮叨你了,誰偷了雞,或者誰家給你下絆子,誰說你不能生孩子,這都是狗屁,關鍵是錢,兩萬塊錢!
滿腦子都是大事,誰在意你那些雞零狗碎!
到了家門前的時候,她又碰到了孫紅霞,不過她看孫紅霞的時候,就好像秋天早晨隔著一層霧,連同那陳舊的胡同,都有一層霧。
隔著霧的那些人和事,都是不重要的,到不了她心裡去。
孫紅霞卻叫住了她:“你這是乾嘛去,怎麼搞成這樣?”
冬麥懵懵地看了孫紅霞一眼,心想怎樣,難道她看出來了,看出來自己身上懷揣兩萬的巨款。
孫紅霞今天尋了個理由,說自己肚子有些難受,又覺得不舒坦,心裡憋著,想過去娘家,她提出來後,林榮棠說擔心她,不想讓她過去,她還有些怕事情不成,誰知道林榮棠叮囑了一番她後,竟然讓她出門了。
她頓時心裡好受多了,她打算到了村口就說難受,肚子疼,一進家門就讓家裡人請大夫,大夫給過過脈,就說流產了。
之後林榮棠肯定急得不行,自己殺隻雞給他看血,再哭一場,鬨一場,事情就這麼遮掩過去了。
一切都在自己的把握之中,孫紅霞心情相當不錯,以至於看冬麥都有些順眼了。
她望著冬麥發辮上沾著的那點毛絮,淡淡地道:“我早就和你說過,你根本不聽,你肯定認為我是害你,然而,我其實是好心,可惜你沒這機緣,沒法明白我的好心。”
她好不容易大發一次慈悲,竟然沒人聽。
冬麥打量著她,心裡卻在想,存折的兩萬塊,應該沒人偷吧?萬一有人偷怎麼辦?不不不,自己藏好了,沒人知道的,自己要若無其事,彆人才不會注意到。
孫紅霞說了這話,見冬麥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又看她身上仿佛也灰撲撲的,簡直是好笑,扯唇笑了笑:“看到沒,這就是跟了沈烈的下場,你看著他好像很風光有能耐,最後還不一定怎麼著。不過呢,也沒辦法,你沒法生孩子,你說,除了沈烈這樣的,誰還能要你?”
冬麥蹙眉,莫名地看著孫紅霞。
孫紅霞也不由皺眉,心想這冬麥是傻了嗎?
她看看時候,也不早了,就懶得搭理冬麥,騎著車子出門了。
有些人,是永遠過得傻乎乎的,上輩子冬麥是傻人有傻福,這輩子卻沒這好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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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孫紅霞說了什麼,孫紅霞想什麼,冬麥完全沒過腦子。
孫紅霞的所作所為,在冬麥這裡就像撈麵條,經過大笊籬那麼一過,和“兩萬塊”和“梳棉機”有關的撈起來,沒關係的就嘩啦啦直接流出去了。
孫紅霞是一個和兩萬塊沒關係的人,在冬麥眼裡就跟不存在一樣。
冬麥徑自回到家裡,皺眉想了一番,之後馬上開始收拾,把自己要帶的東西都統統塞到大帆布包裡,最後翻出來一個圍巾,她用圍巾將存折包住,之後又拿一件襯衫,用襯衫包住圍巾,將襯衫放在大帆布包裡。
這樣看上去應該沒問題了吧?
冬麥裝好了後,這才出門,直接背著帆布袋出門。
她想,她人在,存折就在,除非要她的命,不然這存折絕對不能讓人碰。
懷著這種壯烈的心情,冬麥先去找了劉金燕,劉金燕的男人叫李中昌,是一個踏實細心的男人,平時挺老實的。
冬麥便把這事說給了劉金燕:“金燕,如果可以,我想請你們陪我走一趟,沈烈說,讓路奎軍的弟弟路奎豪跟著我們去,他出過門,見識廣,不過我單身一個女人,總不好這樣跟著人家出去,所以想請你們兩口子一起,這樣萬一有個啥事,還可以幫襯下。出去的飯費交通費,我來出,回來後,再給你們兩口子二十塊錢的報酬,你看怎麼樣?”
劉金燕聽了,眼前一亮,一口答應了:“我們跟著你去就行了,就當長長見識,二十塊錢就算了,咱誰跟誰,能出去走走,我還高興呢!”
李中昌也忙說:“是,管吃管住,這不就是免費出去玩嘛!”
冬麥鬆了口氣:“那就好,二十塊錢我肯定得給你們,出去折騰這一趟害怕耽誤你們農活呢,你們看看,收拾一下,我們馬上就出發。“
冬麥這一說,兩個人都有些吃驚:“現在?”
冬麥點頭:“對,馬上。帶著衣服,咱之前村裡不是統一辦身份證了嗎,也帶上,帶一點吃的喝的,不用太多,有彆的需要路上可以買,你們先收拾著,我去村支書那裡,請他給開一封介紹信。”
冬麥這一番交待後,自己想了想,應該沒遺漏什麼吧?
李中昌劉金燕兩口子卻是有些目瞪口呆,心想冬麥辦事簡直是跟一陣風,兩個人忙點頭:“好,好,我們馬上!”
冬麥交待了李中昌和劉金燕後,馬上殺去了村支書那裡,村支書媳婦見到她,還想拉扯著她說說閒話,吹捧一下沈烈,再貶低一下王秀菊,順便套套話,看看沈烈冬麥和人家王書記到底關係到啥程度,能不能為自己男人搞搞關係走走後門。
然而,冬麥哪有功夫理這茬。
冬麥直奔主題,請村支書給自己開介紹信:“社辦工廠那裡要的貨,得儘快,沈烈走不開,我得去一趟。”
村支書聽了,自然知道這一茬,趕緊給開了介紹信,又拿來大紅章,“啪”的一聲給冬麥蓋上了。
村支書蓋章的時候,恰好李寶黨在,看到冬麥,尷尬地一愣,不知道說什麼好,想了想,還是搓著手打了個招呼。
然而冬麥也隻是點了點頭,之後就匆忙離開了。
冬麥一陣風一樣走了後,村支書媳婦倒是愣了一愣,之後搖頭:“一個女人家,風風火火的,哎,像啥樣!”
村支書便瞪了自己媳婦一眼:“有你啥事?回家做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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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遇到誰,冬麥完全沒注意,她拿了介紹信,寶貝一樣收起來,之後過去找劉金燕兩口子,兩口子已經收拾好了,戰戰兢兢地站在胡同口等她,看到她,忙說:“我們可以了,啥時候出發?”
冬麥:“我們不能騎車子,不然車子沒地兒放,先步行出村,路奎豪讓人接咱們,之後咱們就一起等兩點的客車過去陵城。”
她最開始是懵的,但是懵過後,現在格外冷靜。
以前一些想到的,沒想到的,被這麼一逼,自己好像都能想到了。
兩萬塊錢在身上,沉甸甸的責任感,讓冬麥頭腦變得無比清醒冷靜。
甚至說話的時候,也少了幾分柔軟,變得直接起來。
劉金燕聽了,忙點頭:“好。”
她平時算是挺潑辣爽利的人了,但是現在她突然發現,關鍵時候,自己有些慌,冬麥卻很鎮得住人。
這是因為冬麥之前做生意,見識多嗎?
於是幾個人步行往村外去,路上自然遇到村裡的男女老少,大家都好奇地看著他們,問他們去哪裡,冬麥隻簡單地說,出一趟門。
等他們走出村的時候,已經不少人議論開了,說這是怎麼回事,還有人跑過去問劉金燕婆婆。
劉金燕婆婆自然也是懵:“什麼,我兒子?我媳婦?出門?去哪兒?我不知道啊!”
大家更加茫然了,沈烈不在,冬麥一女的,帶著人家兩口子,這是乾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