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他走了好久後,村裡商量了下,不知道怎麼辦,就去聯係了林榮陽,林榮陽如今自己過得窮,也沒什麼錢重新修整祖墳,隻好隨意地撿撿,收殮起來,再用土掩埋了。
之前還立過墓碑,現在是立不起來了,幾把黃土遮掩一下而已。
再之後,傳來消息,林榮棠的證據越查越多,肯定要坐牢了。
消息傳來,大家唏噓不已,有人就暗地裡傳,說這是因為劉鐵柱挖了林榮棠祖墳,破了林家的運勢,偏偏林榮陽那天回來上墳,不小心被車撞到,估計要休養好些天,大家更覺得他家以後都是倒黴事了。
“祖墳被人家劉鐵柱挖了,劉鐵柱當時還在他家墳頭撒了一泡尿,以後他家子孫世世代代被人家尿熏。”
“得,他家就一絕戶,老大林榮輝家不就一閨女嘛,林榮陽家倒是兒子,但他媳婦帶著兒子離婚了,不跟著他過了,他家這不是已經絕了。”
大家想想也是,又覺得這是風水不好才絕戶,反正農村人,總是有一套自己的邏輯。
而發瘋離開的劉鐵柱不知道這些,他離開後,悶頭去了戒毒所,開始漫長而痛苦的戒毒。
他隻是一個沒什麼文化的農民,當年老實巴交的,被孫紅霞勾搭了,好上了,大庭廣眾之下戳穿了林榮棠的秘密,他回想過去,也曾經後悔過,覺得對林榮棠太狠了。
林榮棠報複自己,把自己害成這樣,自己又把林榮棠的祖墳給扒了。
現在林榮棠進監獄了,一切的恩怨也許可以結束了,不管誰對誰錯,他都不想再管了。
他要去戒毒,開始新的生活,畢竟他還要活著,活著才能掙錢照顧自己那可憐的兒子。
至於他兒子劉建強也要去戒毒了,劉鐵柱到底是大人,自己可以憑著意誌克服,但是劉建強是個孩子,又有心臟病,這其中自然是許多痛苦和艱難。
孫紅霞開始在市裡打零工,不過後來發現市裡工資比陵城也高不了,而且日常消費高,於是便回來了陵城,靠著給陵城的羊絨戶梳絨來掙錢。
眼下的羊絨戶是彆人介紹給孫紅霞的,其實也不是什麼很富裕的人家,剛剛起步開始做,給的價格也不高,不過人家答應讓她周日請假一天過去市裡,這對她來說已經很滿足了。
誰能想到,等過去乾的時候才發現,這家的當家女人竟然是王瓜月。
原來當初沒了胳膊的王瓜月嫁給了一個四十多歲的鰥夫,那鰥夫兒子最大的其實也十二三歲了,王瓜月嫁過來十一年,生了一個閨女,日子雖然過得窮,但也好歹把孩子拉扯大了。
上了梳絨機做這買賣的正是王瓜月的繼子,今年二十三歲了,從信用社貸了款,矢誌要做羊絨脫貧致富。
王瓜月看到孫紅霞一愣,孫紅霞看到王瓜月更是一愣,之後臊得不知道說什麼好,本打算轉頭走人,不過想想,真是走投無路,也沒彆的好去處,到底是尷尬地賠笑了一聲。
王瓜月最後也沒說什麼,到底是讓孫紅霞留下來了。
昔日的雇主和梳絨女,變為了今日的雇主和梳絨婦女,彼此都在小心地試探觀察著,王瓜月發現孫紅霞還算老實,孫紅霞發現王瓜月並沒有報複的意思,這才放心了。
隻不過,偶爾間,彼此看到對方,多少能看到彼此臉上的痕跡。
一個失去了胳膊,辛苦操勞十幾年為丈夫家養大繼子,未來先衰前額不少白發了,另一個卻是憔悴麻木到不堪一擊,背負著擔子負重前行。
十年的光陰,大家好像誰也沒沾到便宜。
孫紅霞在王瓜月家安頓下來後,兢兢業業地梳絨,一天梳絨十幾個小時,每到了周六,就蒸好饅頭帶了煮好的牛肉搭乘公共汽車過去市裡戒毒所,給自己的男人,給自己的兒子。
匆忙見一麵,眼淚嘩啦啦地流,回來後繼續打工掙錢。
她很小心,不敢出事,用風油精擦在太陽穴上讓自己保持清醒。
梳絨的時候,她經常能聽到大家討論起來沈烈,說他多能耐,說現在公司越做越大,她聽到後,連頭都不抬。
如果說之前還有羨慕和嫉妒,現在的她是徹底麻木了。
她隻想掙錢,給兒子攢錢,兒子得戒毒,兒子得治病,兒子太需要錢了。
她也聽到彆人討論王瓜月那失去的胳膊,年紀大的會神秘兮兮地說起曾經,孫紅霞更是悶聲不吭。
曾經王瓜月在她家乾十幾個小時沒了胳膊,現在她在王瓜月家也是乾十幾個小時,她心甘情願的。
為了掙錢,什麼都可以不怕。
其實許多事,她並不敢多想,怕一想多了,悔恨會像刀子一樣割著心,所以她總是忽略。
當然了,偶爾結束了一天疲憊的動作,她躺在床上,享受著臨睡前屬於自己的那點時間,會想起一些。
這一生其實很有意思,一覺醒來,莫名地記得一些事,不知道是上輩子還是夢,她信了,卻就這麼耽誤了一輩子。
其實就算當年她不和沈烈離婚,她也不可能成為那個陪著沈烈走向成功的人吧。
她發現自己必須承認,冬麥陪著沈烈走過的那一條路,如果是自己,早就放棄了,她比冬麥精明太多了,吃不了太多苦頭,遇到麻煩,也就趕緊撤了。
所以陪著沈烈一起走到今天的人,怎麼也不是自己。
這麼一想,好像也就釋然了。
有一次,王瓜月兒子拉著貨過去沈烈的工廠,恰好那天沈烈帶著冬麥開車經過,王瓜月兒子趕緊過來點頭哈腰地套近乎。
沈烈自己是從私營個體戶走過來的,沒什麼架子,又因為王瓜月當年的慘狀,特意給底下人囑咐過,好歹照顧下她家生意。
如今沈烈和王瓜月說著話,冬麥一抬頭,便看到了拎著沉重的羊絨袋子站在那裡的孫紅霞。
看到後,也是意外。
才三十五歲,孫紅霞已經不少白頭發了,人枯瘦枯瘦的,眼睛裡已經沒有了昔日的傲氣或者不甘,她就像是一棵入了冬的老樹,乾枯褐黃,麻木地隨風而動,自己沒有半分生氣。
甚至看到沈烈和冬麥的時候,也沒有絲毫的反應了。
冬麥想著,這或許也是一個不錯的歸宿,儘管經濟條件並不算好了,但好歹有個奔頭,等那父子倆戒毒出來後,好好過日子,未必不是幸福的一家。
雖然這個代價有些大了。
其實除了孫紅霞,冬麥還見過一次孟雪柔,不得不說孟雷東做事確實很能狠得下心,給了孟雪柔一套房子,孟雪柔和孟穎搬過去後,是再也不給她們任何接濟了。
孟雪柔開始的時候還能變賣自己的名牌包以及首飾為生,後來坐吃山空,看孟雷東真得狠心,就隻好去找了一份工作,好像是在一個商場櫃台賣衣服,日子自然過得辛苦,也就勉強能維持生活。
以前孟穎在學校裡都是名牌衣服鞋子,現在穿不起了,為了這個,沒少哭鬨,還鬨著不去上學了,又和幾個男生經常逃學,去看錄像什麼的。
冬麥聽著,開始還有些替孟穎惋惜,覺得到底是一個孩子,不過想到之前聽女兒提起的一些事,這個孟穎以前有錢,會聯合一些女同學在廁所欺負彆的女同學,這孩子好像早就長歪了,也就不再去想了。
這幾天沈烈忙著找合作服裝商,已經談了好幾家,都不是特彆滿意,這個時候那位瑞士的紡織設備生產商代表封先生恰好認識一位做服裝生產的法國朋友,說是可以幫著引薦。
沈烈謝過人家後,就和那位法國服裝商通了越洋電話,考慮到對方說法語,沈烈專門找了一位法語翻譯。
誰知道對方英語也很流暢,於是沒用翻譯,直接用英語溝通,溝通過程中彼此都很欣賞對方,也對彼此的項目很感興趣,這麼一來,這位法國服裝生產商便想過來中國和沈烈進一步細談。
而那位瑞士的封先生,也恰好想回國一趟,便也打算一起回來中國,回來陵城看看如今陵城的發展。
冬麥之前偶爾試探過,又讓沈烈特意打聽了,知道了對方的一些信息,其實心裡多少感覺,這可能真就是了。
這天,沈杼想吃火鍋,外麵天不是太冷,乾脆就在天台涼棚下吃火鍋,一家子吃得儘興,吃的時候,冬麥開了紅酒,這紅酒還是之前一位法國服裝商送的,蘇彥均也喝了半杯。
吃完後,保姆收拾了,蘇彥均回去自己房間,冬麥跟過去,說想和蘇彥均談談。
蘇彥均聽了:“冬麥,你是有什麼事嗎?”
冬麥:“媽,有一個問題,你不提,我也一直沒問。”
蘇彥均睫毛輕輕抖了下,望向自己女兒:“你是不是想問你爸爸的事。”
冬麥點頭:“是的,媽,你知道的,沈烈這次在瑞士認識的那位封先生,他就是我們中國人,還曾經來過陵城。”
蘇彥均默了好一會,終於道:“沈烈和他合影了是不是?”
冬麥:“嗯,我洗了照片。”
說著,冬麥把之前洗的照片遞給了蘇彥均。
照片上是一個清雋的男子,瘦高文雅,五十歲出頭,望著鏡頭的時候含著淡淡的笑。
蘇彥均接過來照片,怔怔地看著,半響,突然一個歎息。
冬麥看著母親眸中閃過的哀傷,心裡明白,這果然就是了,照片上那個儒雅的中年人,就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了。
蘇彥均放下照片,輕歎了口氣:“你父親從小長在首都,那個時候我經常在寒暑假去伯父家,和他們家是鄰居,一來二去就熟了,我們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到了十歲我回來陵城,也經常通信,我們是筆友,互相鼓勵學習進步。”
冬麥隱約知道一些,但是從來沒聽母親提過,如今聽著,這才知道,原來父親和母親竟然是很早就認識了。
她一直以為是下鄉時候認識的。
蘇彥均繼續道:“我下鄉那時候,鄉下條件比較艱苦,當時給他寫信說了這事,他竟然二話不說,寫了請願書,也要下鄉,而且是指定要過來陵城,他要來陪我。”
“我心裡自然感動,那個時候也就十八歲,年輕,不懂事,我們談了對象,之後就偷嘗了禁果,有了你。”
回憶著過去,蘇彥均的神情有些恍惚了,她望著窗外花園裡的燈火,黑眸氤氳,仿佛透過那燈,看到了遙遠的歲月。
“有了你以後,他和我說了一些規劃,說等年齡到了馬上就結婚,說一起回去首都,還說他家裡想讓他申請公費留學,他的舅父就是首都一個學校的副校長,比較了解情況,知道怎麼申請公費留學。”
提起這個,蘇彥均苦笑一聲:“當時你才出生沒多久,他去首都了,商量這件事去了,可是,他沒回來,再也沒有回來啊!他就這麼消失了,不負責任地離開了,遠渡重洋,聽說是去了英國。”
冬麥沒想到故事竟然是這樣,她望著母親眼底的哀傷,提醒到:“媽媽,你從那之後就沒見過他,會不會裡麵有什麼誤會?聽你這意思,他是很好的人,既然很好,怎麼會不說一聲就這麼離開?”
蘇彥均唇邊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我當時雖然傷心絕望,但我心裡也抱著一絲希望,想著再見見他,看看他是什麼意思,就算是分手,好歹也給個理由。隻是當時,我被你外公叫到城裡參加培訓,之後你就被換了,我以為你去世了,當時我太難過太傷心了,對於他,也死心了。”
於當時的蘇彥均來說,無論那個男人到底是什麼想法,她都不在乎了,女兒沒了,她是一個罪人,她不想見到封越涵,兩個人之間,不是他對不起自己,就是自己對不起他。
是以從此後,再不想聯係。
反倒是七十年代的時候,封越涵曾經給她寫過一封信,說了自己的情況,在瑞士,工作了,又問候她,她隻淡淡地回了八個字:“各自安好,再不相見”。
之後,自然就沒聯係了。
冬麥聽著,歎道:“媽,既然這次他會過來陵城,可能也是對過去的事念念不忘,如果有機會,可以開誠布公地說說當年的事,如果有什麼誤會,解開,也算是了卻了心裡一個疙瘩。”
蘇彥均沉默了半響,才道:“罷了,都過去了。”
其實未嘗不後悔,當年她應該去問的,可冬麥出了事,沒了,她不想見到封越涵,也就不再問了,那段感情,那個女兒,她一起埋葬在心裡。
上天有眼,她的女兒還活在人世,隻是造化弄人,過去的時光不會回來,時過境遷,她也沒有了再和封越涵聯係的心情。
冬麥:“媽,我可是聽沈烈說,人家這位封先生這麼多年一直單身,沒結婚,孩子也沒有,如果真得是他,我可不覺得人家是什麼薄情寡義的。”
蘇彥均微詫:“他沒結婚?為什麼?”
冬麥攤手:“媽,我哪知道,你如果想知道,是不是應該等人家來了,你自己去問人家?”
蘇彥均聽了,卻不再說話了。
冬麥見此,也就沒說什麼,畢竟這件事都過去三十多年了,時過境遷,昔日的那些心境再也不會有,她在這裡逼緊了,也不過是給母親壓力罷了,母親最需要的是時間,慢慢地想清楚這一些,做出一個決斷。
當然了,於她來說,她知道媽媽心裡一直存著遺憾,知道她心裡應該還是牽掛著那個人,哪怕她自己都沒意識到。
這次封先生回來,是一個很好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