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川跪在那,臉上流淌著濃烈的血水,血珠還掛在眼睫毛上,微微顫抖著,滴落在本就粘膩的、滿是血液的手上。
蔚藍,如水。
她從仰麵到低頭,也就那麼一會,看著手掌上的血,本來想去塗抹,想看看這是不是真的,可是她又不敢。
好像擦拭了,就真的沒了。
她就那麼呆呆看著它,都沒意識到手掌一直在抖,十根手指都在抖,好像是最初在這個孩子生下來後,她抱住她的那一刻。
她企圖跟自己和解,跟外公的死和解,跟未知、不敢想象的父母親人安危和解,她企圖用這個孩子的降生,讓自己達成在這個世界的片刻安寧。
這樣她才不至於因為過度的惶恐跟痛苦而做出不夠理智的決定,從而毀掉回家的可能性。
但從接生到送走。
好像一個輪回。
她,又回到她的手裡,是生命最原始的形態。
但她還是咬住了舌尖,伸手去拉身邊走過去的伏倻。
她的手指很疼,沒有戾氣,隻是揪住了一片衣角。
伏倻頓在她身邊,彎腰撿起了前麵的玩偶,然後反身抱住她。
用力抱住了她。
“混賬!竟敢如此...你們還等什麼,動手!!”
“違抗仲裁院,攻擊王族,死罪,死罪,死罪!”
仲裁院那邊幾人跟凰驚羽怒喝後命令其他五省官方武力人馬動手的瞬間。
那一刻,很多人都選擇了動手。
大片攻擊越過了扶川兩人。
光輝燦爛中,伏倻抱著扶川。
“我一定有罪。”
她的聲音那麼單薄,沒來由的一句。
然後蔚冥棠這人的攻擊就被巨大的力量拖拽了過去,沒有朝著凰驚羽等人那邊,但伏倻身體釋放出的、遠比阿筍釋放的力量強了十幾倍。
那是遠超落神島事件瑟爻複活後召喚的力量。
至強至純的海洋力量就像是伏倻身體上不斷蔓延開來的花紋,扶川感覺到空間物質改變,天地在改變。
地麵融化了,變成了水流,好像一片汪洋,眼前抱著她的人在身體釋放枷鎖後,漂亮的銀色魚尾在水中顫抖,頭發顏色轉變,樣貌也在頃刻間潤化。
從人類到近乎神話般美麗的人魚,就像是冬夜的寂靜夜裡在枝頭飽經風雪而悄然綻放的花苞,花苞萃色,色染淡薄,但輕含雪。
她蒼白的膚色接近霜凍,那麼冷,銀光璀璨似大海波光淋漓的光輝。
一雙眼低垂著,抬起的手,蒼冷的皮膚上一片片遊走了古老的咒印跟仿佛來自深淵的意念。
她獻祭了。
獲得了來自海洋,來自深淵,來自那未可知的神祗恩賜般的力量。
手指輕輕一波動。
以她的基因為源頭....那一刻,李家人的軀體全部產生了巨大的海洋律動力量。
一條條基因線牽引在她指尖。
眾人錯愕。
下一秒,這些人的基因全部粉碎,全部解體,化作恐怖的血流回歸了她的身體。
不止是他們,甚至包括...在場的其他氏族。
比如貝魯克的闕氏,雲家的人懵懵懂懂看著邊上的一群人在慘叫中血肉崩裂。
秒殺,全部秒殺。
李家人,在場隻剩下一個沈棲溪沒事,哪怕沒有參與其中的李塵等人,他們根本不懂發生了什麼事,卻也在一瞬間被誅殺了。
未被饒恕。
滅族氏誅殺。
這些血水到了伏倻的指尖,隨她嘴巴微微一張。
天空變成了巨大的海洋,瀑布從天而降。
毀滅性重擊。
嗡...凰驚羽這些人全部撐起防禦手段,金耀銅鐘旋轉著頂在最上麵,千院啟動了身上的徽章,直接呼叫了遠在核心區的仲裁院......
但即便如此。
轟!!
海洋神怒——海吞禁咒!
仲裁院六人全部被碾碎成血肉,唯獨千院跟凰驚羽以及風騰三人完全躲入了銅鐘之中,用了所有資源寶物強行攻擊銅鐘增幅十倍的防禦力...
那些寶物基本散發著金耀光色。
但饒是如此,銅鐘也發出了劇顫聲...衝擊力讓它內部反彈了靈魂音攻,三人全部靈魂重創,瘋狂吐血,奄奄一息。
塵埃落定,天河平定。
但整個孤山市好像都濕潤了,好像下了一場暴雨。
到處都是水。
花木萎靡,花色翠綠,牆麵,金屬表層,一片如鏡。
好像天地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結束了嗎?
扶川在水中,水到了她的腰身,濕漉漉的,她的眼睛也濕漉漉的,但階梯下麵已蓄了一片湖泊汪洋似的。
水麵正在退減,扶川即將離開海洋,但伏倻反而完全在水中,看著扶川,輕輕問。
“你怎麼還不走?”
扶川看著她,眼裡比海洋還濕潤,“送你。”
她知道,留不住了,留不住這個姑娘。
伏倻低下頭,她的身上冒著寒氣,手指比雪都蒼白,卻伸手輕輕覆在了便宜未婚夫滿是傷痕的手背。
“那可能需要一點點時間。”
“你去過那了吧。”
“那條溪,她在那生下了我,但在此之前,她先有夫君跟孩子的,都被殺了,兩個孩子被塞回了她肚子,企圖疊加血脈力量,生出更強的、具備李氏複合基因子嗣,他們成功了,我的確是最強的產品。當時,她太虛弱了,沒辦法完全殺死我,所以,她將自己獻祭給了海神,對我進行了詛咒。”
“她應該不知道我共享了她的記憶,有時候,我分不清自己是她,還是新的生命,也不知道該認那兩個嬰兒為女兒,還是姐姐,我經常分不清自己是誰。後來我按照詛咒的影響準備報仇的時候,選中了李無坤。”
“他們可能到現在都不知道十年前他們得到了那種秘法,其實故意讓他們學會的,而這種秘法也最終用在了我自己身上。”
“我很清楚,我跟李無坤其實是至親血脈,這種基因詛咒的反噬效果會翻十倍,克戾,你懂那種感覺嗎?”
“明明知道自己在做最不堪的算計,做肮臟的事,我還是選了這條路,當時我想的是,我總不能一輩子反複做同一個噩夢,我得做些什麼,讓她放過我。”
“從一開始,不管是你,還是阿筍,都隻是計劃的一環。”
“我從未愛過她,對,我從未愛過她。”
“但我怎麼可以不愛她。”
“所以我有罪。”
她說自己不愛阿筍,卻在落淚,因為她不能承認,一旦承認了,越顯內心荒涼跟彷徨。
這條路,她已經在兩年前任性改變一次了。
當前這個結果就像是反噬。
她始終低著頭,握住了扶川的手指,指腹輕輕摩挲,或許不知道該如何訴說其他隱秘跟難堪,但看到自己的手指開始變化,好像皮膚在變冷。
要開始了。
於是她笑了笑,抬頭看著扶川。
“但上天好像對我很好,給我太多了,讓我好難辦。”
“你讓我開始害怕死亡,這不是好事。”
“還好,我也不算毀約,就當是我跟阿筍等到你了吧,我們沒有偷偷離開。”
她要離開了。
因為海洋要離開了。
她重新低下頭,手指顫抖著,摸到了扶川手指上的戒指。
這是婚戒。
她低著頭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竟落下淚來,手指去勾戒指,想要脫下它。
扶川知道她的眼裡有遺憾。
猜到了嗎?
她什麼也沒說,隻是扣住了伏倻蒼冷的手指,
“但我等下會很醜,你能不能不要看?”
扶川不知道獻祭的代價什麼,但她看著伏倻明亮溫柔的眼,最終閉上眼。
然後,她感覺到了有人輕輕吻在了手指上,然後退下了戒指,輕輕握住它。
“謝謝你,你自由了。”
其他人看到了伏倻雙手抱著戒指往後傾入水中。
海洋包容了她,然後在頃刻間,剝解了魚鱗,血肉,撕裂皮膚,奪走了她的雙眼...靈魂被撕裂而出,拖入恐怖的深海巨淵,下麵有無數猙獰的觸角抓住了她的靈魂,拖入了無儘的地獄。
蔚藍的血液變成了泡沫,一顆顆泡沫....
是阿筍預言中看到的畫麵。
她的媽媽將會化成泡沫。
她看到了結果,沒看到過程,也不知道未來不可逆。
至少伏倻的命數不可逆,說三年,最終卻隻是兩年。
海神獻祭,結束。
但所有人都看到了她獻祭後的海洋水域在潮退之前升天巨柱,分出了兩條海龍,一條入謝克戾身體,一條入蒼穹。
一切,還未結束,她的獻祭,隻是那漫長計劃中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