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昏暗的世界, 狹窄的石體縫隙,石頭壁質裡麵還有一些融化滾動的空間流體,當然也有介於亡靈跟屍骸之間的物質轉化空間。
這裡是?
扶川習慣了先觀察環境, 在昏暗中看了些許後,察覺到對麵跟自己相隔很近, 仿佛咫尺距離的人....她在看自己。
眼神很深, 不太分明。
“為何這麼看我?”
扶川轉眸看向眼前人, 她們身高素來差不多,平視之下, 連對方眼底的斑斕光影都能看清。
她自視對蔚冥棠也算了解, 卻覺得這次一彆,後者變了一些,對內不知, 對外, 尤是看她的眼神, 比往日更厚重。
但,人總是會變的,何況曆經生死, 魔咒體又是那樣歹毒的詛咒,從內到外摧毀軀體跟精神, 一定很痛苦。
也許會人世更失望吧, 因為無人救她。
扶川看到蔚冥棠的外表都變了很多,高中時期回頭喊她的避世少女, 大學期間崛起卻又無視權欲的冷漠女郎, 再到眼前孤居無生靈卻駕馭無數亡靈的君主。
她的發依舊墨黑似黑暗流動的暗河,一雙眼似地獄煉池平靜後變成了一麵鏡子,倒映了天堂神明垂淚的榮光。
很矛盾的一個人, 但也更孤獨了。
皮膚下的質感都像是散發著冰雪融化的冷氣。
這麼一想,原本疑惑的扶川看後者的眼神溫和愧疚了許多,也不太在意剛剛那個問題答案了。
可對方回答了。
蔚冥棠說:“看你是不是真的來了。”
扶川:“你這話,倒讓我無所適從,這次...我也非專門來找你,來救你的,對不起。”
蔚冥棠:“有時候,你過分坦誠,不太會哄人。”
扶川還真認真反省了下,然後在蔚冥棠沉默中感應外麵忌憚那血影追來的時候....對麵終於來了的人忽然靠近。
都是亡靈君主了,比萬族大部分王者身份都高,感應更是接近於天地本質,可她還是愣了下。
因為太近了。
那麼近,一條鴻溝。
可是...扶川伸手抱住了她。
“蔚糖糖同學,很高興...很高興你沒死。”
扶川的情緒其實遠沒那麼平靜,蔚冥棠活下來對她的意義不一樣,不是因為後者為她加速了死亡,如為她赴死,也不是她們並無實質關係卻相互扶持明暗聯盟從未背叛,而是....她跟死亡抗爭,真正改變了注定的宿命。
這讓扶川有一種期盼,期盼——好像她也能完成從始至終似乎不可能完成的目標。
也能活下來,回到她的故鄉。
可她到底還是惶恐了,也隻有在這隱晦而狹窄的地方,稍微暴露她內心的搖擺。
蔚冥棠對外對他人的興趣幾乎無語,對世界無感,但她天然聰慧細膩,若有心,便能七竅玲瓏,於是她洞察了扶川此刻起伏波動的情緒,也感受了這個來自異界的、孤獨的靈魂,好像越到最後越在釋放柔軟的情感。
而不似從前那樣克製回避。
是怕沒有以後了,怕辜負彆人,又對未來懷有希望,希望自己能得到眷顧。
這是多精致而細膩的靈魂?
蔚冥棠單手微微動,遲疑了下,還是繞了眼前人的腰肢,手掌輕貼了對方單薄柔軟且貼著清骨的背脊。
腰肢隨即微貼近了些,扶川肯定沒哭,但她的內心世界一定經常無聲落淚。
蔚冥棠沒說話,隻是想到了自己從學府努力拿到寶物回去救活那個老院長的時候,對方老態龍鐘的身體暮氣沉沉,但窗外的光落在她身上,蔚冥棠已經清理掉了她對自己的記憶,坐在板凳上如同小時候一樣,托著下巴看了她很久,最終在時鐘指向12點的時候起身離開。
但是...她好像察覺到了,握住了她的手。
老人的手好像都很暖,皮膚粗糙,像是樹皮,可是那麼暖。
蔚冥棠忽然就想哭。
沉默中,兩人都推開了些許,齊齊轉頭看向外麵。
他來了。
這裡是眾神墳墓跟神墟之地之間的空間壁縫麼。
扶川境界跟戰力比蔚冥棠還高,畢竟能跟神磐過手而不死,而蔚冥棠雖然不知在神墟之地有了什麼機遇,在操控亡靈的狀態下倒是能跟次神一戰,但肯定不如扶川,所以扶川能看出這裡的虛實,也不需要問後者,後者自然也不會說....但外麵那人比她們更強,能看穿這裡嗎?
未必。
因為她們身在其中,扶川才能看出它的虛實,而一開始不在其中的人,好像在茫茫大海中撈針,這種感覺不一樣。
不過他還是恐怖的,愣是在蔚冥棠分散的那麼多亡靈烏雲中精準找到了她們逃離的方向....
兩人沒有緊張到情緒繃緊或者心臟驟快,反而比剛剛冷靜得多,連心率都寂靜了。
似磐石跟青苔,似魚與水,似空氣與山崗。
血影在外麵盤旋,謹慎而狡詐,不斷分裂出血液穿透地表跟空間質感搜查,但他不知道她們躲藏的這個地方很特殊,且跟規則有關,他還沒到那個層次,亦沒有對這個世界的掌控度,所以不得其法,在找了好一會後逐漸暴躁。
反而是距離他不遠的兩人對視了。
眼神交流似的...蔚冥棠若有所思。
不同於自己待在此地了解情況,扶川這人的不緊張更像是一種有預謀的部署。
所以,她是故意把這人引來的,但又沒有主動去探查對方的身份,可見目的也不是找到對方的真身揭破。
一般情況下,她覺得以扶川的情況,就算不知道這個人的厲害,應該也不會隻做引而不做“對抗”的準備,除非大幅度誤判了對方的戰力,以為自己能拿捏。
可這樣以來,後者應該焦慮。
她沒有。
所以有兩個可能,一是扶川的主要目的是把對方引來,除此之外彆的不重要,二是就算引來的對方戰力超過預料,她也有臨時對抗對方的手段,也就是就算自己之前不出現,這人也不會有事,沒準已經暴露底牌重創對方了。
蔚冥棠既有這樣的猜想,心情放鬆了許多。
這人倒是都沒變。
一個人的眼神會說話,扶川知道對方看出來了,她就抬手在唇上豎了一根手指,做了一個略俏皮又溫柔的動作,然後低眉淺笑。
而這一笑,蔚冥棠稍愣神的時候,轟!!!
空間劇變,從眾神墳墓那邊傳遞過來的劇變,它直接衝擊了整個眾神墳墓區域,進而如同海嘯影響了其他區塊,比如她們所在的這個夾層,但可怕的不是這個衝擊,而是衝擊中裹挾的龐大魔力。
這股魔力可能扶川跟蔚冥棠以前沒有體會過,但正在眾神墳墓之中的神磐等人卻是記憶入骨。
剛恢複的神磐豁然站起,跟神木美婦人等人麵露驚惶,接著顧不得那個無恥扶川的事了,齊齊往魔力衝擊傳播的源頭飛去。
“什麼東西?”
“臥槽!”
其他人被這股衝擊力鎮壓得幾乎跪下,有些人更是趴伏在地,也有人屹立原地看著遠方衝銷的恐怖黑光巨柱。
“好像是...一把劍,被人拔出了。”
“劍?”
千裡明樓忽說:“是魔劍,凰無厭的隨身佩劍,應該跟萬奴戒一樣是他的本命寶物,與他的戰力息息相關。”
輝夜神色微深,“萬奴戒在扶川手裡,那魔劍是被誰奪走了?”
“她剛跟神磐大人一戰,且拐走了第一神主,不會是她。”
謝思懿眸色幽深,觀測著遠方眾神飛去的地方,幽幽道:“從我記憶裡可知這魔劍跟萬奴戒一樣隻臣服於凰無厭一人,無人可駕馭,不過區彆在於萬奴戒的作用在人心蠱惑,靈魂係,但魔劍乃是天下武兵之首,至強攻擊,號稱霸王破甲,無可抵抗,尤其是對血肉類生命體,隻要被其擊中,靈魂跟軀體便會被斬殺或者分離,當年死在這把劍下的原神可不少,聽說連神格都被劈出來了。”
大白天的,你為什麼要說這麼恐怖的事?嚇我們?我們不知道凰無厭厲害麼?
跟眾神時代那些原身次神不同,這個時代的人到底還是對凰無厭缺乏了解,知道後者恐怖,但沒見過真正的恐怖,這次憑著一股義勇之氣進來的萬族當代天才跟精英們此刻難免多了幾分惶惶....
周琳琅看了謝思懿一眼,“都是小孩子,何必嚇他們,其實我倒覺得這把劍如此厲害,卻留藏此地,且無主魔劍沒有在這塊區域四處縱橫或者獵殺剛進來的我們,說明它是被封存鎮守的——那麼,眾神墳墓之地是否在原來就藏有其他人?而且此人還必然是凰無厭的嫡係,不然無法以魔血鎮守它,更不可能讓代表殺戮的凶兵不攻擊他。”
“這人,是凰無厭的伏兵,那意味著我們這次被引入很可能也是凰無厭的設計。”
額,你說的好像更嚇人了。
家人們誰懂阿,這赤楓帝國出來的人,就算是看著優雅體麵清風和月的人也一肚子壞水,腹黑得很。
萬族這邊次神們一走,留下的雖有不少王者,但他們本心是先進來挖墳致富發育的,誰想到會直接跨進度到麵臨魔劍跟凰無厭嫡係,這心理落差有點大,不少人皺眉了,魔羅巨鯤跟禾歲等人看了周琳琅一眼。
到了他們這個層次,自然察覺到周琳琅的目的是為了萬族整體對局勢有個懼怕跟防備,彆光顧著挖墳,被利益驅使而分裂,應該提前抱團。
雖然她有小心思,但....他們也有顧慮,人家是陽謀,的確也有道理,所以這些王者跟大將巔峰都沒反對,反而默默改變了之前的計劃,決定先聚集一起,也暫時不管彼此一些族群的敵意仇怨。
——————
雖然沒體驗過,但扶川顯然早有預感,或者說這個變故本來就在她預料之中?
蔚冥棠聽到外麵的血影在錯愕後的怒吼,接著後者很快離開了這個空間.....它離開神墟之地趕回去了。
因為他被偷家了!
這是個陰謀!
這血影一走,蔚冥棠才開口問扶川:“調虎離山?”
“是,有人跟我說過凰無厭最重要的兩個武器就是萬奴戒跟魔劍,萬奴戒我已得手,但魔劍殺傷力更大,若是讓後者降臨回歸後再拿到魔劍,局麵會很難控製,所以我得拿下它,但還有一個原因是魔劍也跟他當年穿梭時空有關。”
扶川坦然告知,本以為蔚冥棠會接著問她萬一引來的血影非她能敵而遇險怎麼辦,結果後者一副沉思後,問:“那個讓你信任到去拔魔劍且有能力拔出魔劍的人是他?”
她雖然在問,但好像又知道答案了。
是他?而不是“是誰?”
扶川有些意外,暗想這人也不知道後來的事....怎麼就聯想到那人了。
她還沒說話。
此時,眾神墓地這邊。
那個洞穴前麵,血影趕到的時候,魔劍已經脫離鎮封台,他辛苦鎮守了多年的魔劍,此時已在彆人手裡。
他抬頭看去。
西裝革履的帝王君臨長空,金絲邊眼鏡掛在鼻梁上,俯視著的眼神頗為涼薄,而腰上的劍套懸掛魔劍,他的右手隨意搭著劍柄,居高臨下看著這團血影。
“孤這偷盜者尚堂而皇之,閣下既為鎮守者還如此遮遮掩掩,看來在外的身份很是敏感,且還有其他圖謀設計,是以不敢暴露。”
血影自然不會吭聲,但顫動的血滴已經扭曲,下一秒,爆發從地麵到長空的荊棘血刺。
血染蒼穹,凰煞時空。
上下都有凰煞鎮壓,而後者有了神格,還是神壁的神格,理論上如對扶川的鎮壓一樣,對凰孤舟也有鎮壓的作用。
不過區彆在於凰孤舟一人對抗萬奴戒多年,後者跟魔劍也算是一個力量源頭,他是有抗性的,且後來成神的主要路線也是意識成神,在血脈上反而非主力了,當然,最主要的是魔劍在他手裡。
從前他以萬奴戒的相助以大將巔峰殺次神,何況現在是主攻擊的魔劍。
這一劍從下而上....
轟!!
原來隻要至強,哪怕聖羅喬地到挖礦區再到眾神墳地,空間介質再強大,攻擊效果也可以炸裂。
而結果就是魔劍的劍光劈平了血色。
平了。
畢竟血影單體遠強於凰孤舟,也畢竟魔劍太過恐怖,算是打平了。
血影本要繼續攻擊...忽然!
一把長槍突兀破空而來,跟凰孤舟一起揮劍合攻!
血影麵具下的表情大變,匆忙格擋....但還是被重重打入地下,接著長槍很回歸,從天而降的神磐手握那神槍,以萬分勇武的姿態降臨,且槍光走崩式,隻見天空輝耀的光度集中於槍尖似的,星裂焱赤,人族古武之巔!
它隨著那魔劍的劍潮,似明月掛大江的氣魄聯合墜落....
轟!
血影躲閃不及,硬生生再次承受,但血液崩散,大部分魔血都蒸發潰滅了,但一枚神格以無限時空不死的狀態拖拽了其他鮮活的魔血,迅速鑽入地底逃亡。
他,絕不可能是神壁跟凰孤舟以魔劍聯手的對手。
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