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山嘴角抽了一下,蘇向晚能看不出來嗎,那就是饞的。
飯把他的魂兒啊,給勾留在這兒了。
老房裡,老太太那不著實給氣病了,正在炕上躺著呢嘛。
事實上,宋老太要不是體格好,那是真的熬不過兩回大饑/餓,也養不大六個孩子的,但這回,她是真的給氣病了。
“媽,我給你買了兩盒加味逍遙丸,你最愛的佛慈的,這藥舒胸活絡,你先吃上一丸?”宋青山握上了他媽的手,就說。
這種兒子,看起來憨厚樸實,無論你咋打咋罵,他一聲不吭,但是該硬的時候,也一丁點兒都不給你軟,真真是能氣煞人的。
老太太抬頭看了看兒子,垂著眼皮子,捏開一丸藥,慢津津的,就吃起來了。
但同時,老太太也說:“青山啦,你是真變了,你都變的啊不像你以前了。”
以前的宋青山多好啊,明明白白的說是給妻子和老太太倆人寄一樣多的錢,但每回給蘇向晚隻寄三十塊,老太太拿的那一份,隻有老太太自己知道。
現在他會藏私了,分家的時候那麼無情,這會兒再拿著藥來孝敬,這不是要氣爛老太太的心嘛。
但老太太還是要吃,畢竟這個兒子的錢,她花的心安理得。
母親咀嚼的樣子,叫宋青山想起自己小時候,和宋庭秀倆人一點點啃著樹皮,而老太太自己則捧著一把穀皮殼子,一點點的,慢慢咀嚼的樣子。
這是他的親娘,從小把他養到大,無論老成什麼樣了,又生了多少皺紋和白發,宋青山依然愛她,跟仨孩子一樣愛。
這不,怕自己氣病了她老太太要氣悶,逍遙丸不就買回來了嘛。
握著老娘的手拍了拍,看她把一丸藥吃完了,宋青山出來,見老大爺風塵樸樸的,才從地裡回來,拍著手呢,宋青山悄悄的,就給老爺子的懷裡塞了一包煙:“爸,我先回家了,啊。”
“吃了飯再走?”老爺子說。
宋青山招手說:“不了,向晚也做著飯呢。”
老太太啥也沒說,等宋青山出去了,就從身上摸了隻信封子出來,轉身遞給宋老三了:“老三,你可得給媽爭氣,五百塊跑來的工作,你要乾不到像你大哥和你二哥一樣,媽這輩子,可就沒啥指望了,知道不?”
終歸,老人們要的,還是一個,望子成龍,望女成鳳,對不對?
宋老三接過錢,當時就起身了:“行了媽,啥也不說了,我這就上縣城,找我大姐夫去。”
“這事兒,可不能讓你大姐知道,你大姐向來最恨的,就是咱們走人情,拉關係,知道不?”老太太趕忙又說。
要說宋老太生的這幾個孩子,雖然說青山和庭秀都厲害,但是,要說老太太最得意的,可就數她的大閨女宋大花了。因為是勞動模範,宋大花都到北京去見領袖了呢。
而宋大花最煩的,就是老太太想給小兒子拉人情,套關係這事兒。
老三趕忙答應著呢:“哎呀我知道,錢是給我大姐夫的,你放心吧。”
這不,因為已經沒車了,宋老三帶著宋二花,,三十裡路,直接就往縣城走著去了嘛。
所謂蓧麥,那是一種產量特低的麥子,而一般來說,農村人拿它做甜賠居多,五月五做甜賠,蘇向晚上輩子,最愛吃的就是外婆做的甜賠。
聽說狗蛋個秦州娃兒居然沒有吃過甜賠,她都驚呆了。
但是,狗蛋就說:“阿舍吃過的,阿舍那時候跟我說,她去她外婆家,她外婆給她做過甜醅子呢,她說,味道可甜可甜了,她吃完都沒吞唾沫,回來讓我舔她的舌頭呢。”
這孩子,但凡談到吃,就總是離不了阿舍,小阿舍活著的時候,應該是個十足的吃貨。
不過,倆五六歲的小屁孩子兒,就為了嘗一口甜醅的味道而交付自己的初吻,真的好嗎?
不過,在這方麵,驢蛋顯然權威得多:“根本不好吃,那年大姑媽帶我進城,給我吃過半碗,又酸又難吃,害我拉了半夜肚子呢。”
大概兩年前吧,宋大花帶驢蛋進城做過一回客,孩子吃了一碗甜賠,也不知道是不是溲了,驢蛋是一路又吐又拉回的家,一路上,他的表哥金換還不停的罵孩子呢:“你要再敢鬨肚子,我一腳踏死你。”
從那以後,驢蛋就恨上甜醅子了。
“咱先擀麵吧,等過陣子,媽媽找著給你倆買上一斤蓧麥來,好好兒做頓甜賠給你倆吃。”蘇向晚篩著麵呢,就說。
必須挽回甜醅子在驢蛋心目中的榮譽。
而對狗蛋呢,她卻說:“狗蛋,你要知道,小阿舍已經死啦,從今往後,咱再不提她了,好不好?”
狗蛋垂了垂眼皮子,抿著小嘴巴說:“好吧。”
事實上,倒不是蘇向晚小器,而是,你甭看就隻是個小阿舍,那麼一個小女孩在狗蛋心目中的地位,是除了媽媽和吱吱以外,最重的。
而在將來,他的生活中會出現一個,長的跟小阿舍小時候一模一樣的小姑娘,結果呢,這姑娘愛的卻是驢蛋,於是,倆兄弟的反目成仇裡,小阿舍,就成了一環很重要的催化劑。
蓧麥這東西,磨麵的時候是不篩皮的,但是,不篩皮,就跟苞穀麵似的,是揉不到一塊兒的啊。皮子篩掉,也就沒多少麵粉了,可是這樣的蓧麥擀出來的棒棒,那是能香到人連舌頭都吞掉的。
這不,宋青山進來的時候,蘇向晚正在從鍋裡往外撈棒棒嘛。
一碗酸棒棒,沒啥菜,隻有上回醃的鹹韭菜,和蘇向晚從陶紅武手裡搶來的野蔥頭,但加在一塊兒,味道卻是出奇的好吃。
“給老太太送藥去啦?”蘇向晚笑著,就問說。
宋青山輕輕兒的嗯了一聲,但沒說話。
頓了頓,他拿過蘇向晚的那塊表,就準備幫她擰發條了。
不過,上著上著,他就把後表殼給掀起來了,然後,盯著裡麵若有所思的看著呢。
“趕緊吃飯啊。”蘇向晚把一碗麵條端到宋青山麵前,就說:“不過一塊破表而已,有啥好看的你要天天盯著它看?”
宋青山搓了搓手,就把碗給端起來了:“驢蛋,狗蛋,你倆為什麼看我那麼不順眼。”
驢蛋說:“分家沒分公道。”
狗蛋說:“趙國棟才是我爸爸。”簡直誅心之言啊。
“那明天,爸要給你媽五百塊錢,這個家它算不算分的公道?”宋青山故意就說。
“五百?那麼多?”驢蛋的眼睛都快突出來了。
“趕緊吃飯,少聽大人們說閒話。”宋青山說著,就喂了驢蛋一口麵條。
驢蛋一口麵條跐溜到嘴裡,燙的舌尖兒都紅了,苦著臉的,直哈起呢。
狗蛋最喜歡看哥哥吃癟,指著他的臉哈哈哈的,就大笑了起來。
蘇向晚隨即給了狗蛋一巴掌:“同是兄弟,不準笑話你哥。”
怕驢蛋吃醋,她也拍了驢蛋一巴掌:“吹一吹再吃,你看你的饞樣。”
這不,晚上又到睡覺的時候了,現在家裡不是有兩條棉被了嘛,蘇向晚把一條當褥子,一條當被子,那不,倆蛋兒覺著綿蹬蹬的睡著舒服,也擠到蘇向晚麵前了,一家子其樂融融的躺著,就把個宋青山一人撇在上炕。
沒被子蓋,到現在,他蓋的還是自己提回來的一件軍大衣呢。
“過來睡啊,難道怕我要吃了你?”蘇向晚說。
宋青山一言不發,躺的端正著呢,狗蛋已經睡著了,那不,驢蛋翻起來一看,悄悄跟蘇向晚說:“媽,我爸哪是在睡覺啊,他就是在站崗。”
要就這樣把他抬起來,再給他懷裡放把槍,他還真的,跟個站崗的士兵似的。
“甭管他,他愛那麼睡就讓他睡著去,咱們倒看看,他能挺到哪一天。”眼看十月了,天越來越冷,他要再不過來,凍死在上炕算了,蘇向晚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