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人可能不會把他往陸靖言身上聯想,因為他的臉蛋肉嘟嘟的,滿滿的都是膠原蛋白。
但如果仔細看,能隱約從奶胖的小臉中辨彆出下頜的輪廓——長大以後,必定是倨傲淩厲的。
儼然是一個兒童版陸靖言。
忽然之間,她能理解童佳紓的困惑了。
這個消息任誰知道,都會如同一個重磅□□。
於她更甚。
舒白一邊安慰著自己“彆慌”,一邊把手機關了機。
隻是不小心進過他房間而已,而且是出於意外,並不是故意,陸靖言應該不會怪罪她吧。
再何況,遲櫻學姐百般推卻,陸靖言未必知道這個小孩的存在,自己還是他們一夜笙歌的關鍵見證者呢……
大不了,這個手機號她不要了。陸靖言多半不會追究她是誰,當隻縮頭烏龜誰還不會了?
這個世界上叫“舒白”的人,這麼多。
舒白這樣想著,客廳門口忽然響起了劇烈的敲門聲。
“砰砰砰——”一聲一聲,像暴風雨一樣急促狠戾地砸在劣質的木門上,砸在她不堪一擊的心裡。
討債的人再次找來了。
明明這次她把住所的隱蔽措施做得這麼好……
這意味著,她又要搬家了。
舒白沉默地閉上眼睛,任憑淚水順著臉頰滑落。
當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也淋濕沉底,她失去了全部掙紮的力氣和勇氣。
……
遲櫻回到家的時候,客廳裡一片寂靜。
沒有那一聲聲稚嫩響亮的“媽媽”,也沒有一個溫暖又柔軟的擁抱。
心裡空落落的,仿佛有夜風往裡麵灌。
遲櫻眉間輕蹙,問向遲母:“媽,澄澄呢,怎麼不在家?”
遲母引以為常,不疾不徐地說道:“他去同學家玩了,現在還沒回來。時間也不早了,我正準備去接他。”
“同學?是悅悅嗎?”
“是的。”
聽到遲母肯定的回答以後,遲櫻不由地鬆了一口氣。
遲澄去過悅悅家,應該來說是要比其他同學家更放心的。
“辛苦了,媽。”她說。
遲母出門的時候沒忘記瞥一眼遲櫻手心裡的袋子,鼓鼓囊囊的,是奢華的童裝品牌。
她說道:“櫻櫻啊,又給遲澄買了這麼多衣服。”
遲櫻搖了搖頭,“是朋友送的。”
遲母驚訝地挑眉,“你告訴朋友遲澄的事情了?”
“沒有,是上次帶著遲澄在商場偶遇的導演,他……猜出來的。”
遲母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說道:“櫻櫻,人生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如果遇到了合適的人,你就不要再固執了。”
……
是童佳紓把遲澄送下樓的。
遲澄一瞬間彈到了遲母的身邊,甜甜地喊著:“外婆。”童聲穿破夜色,悅耳動人。
童佳紓笑臉吟吟地問道:“您是澄澄的外婆?您好,我是悅悅的媽媽。”
一邊說著,她一邊認真地打量著遲母。
渾身上下都透著雍容貴氣。
“嗯。”遲母用同樣銳利的視線回視過去,“以前沒見過你。”
童佳紓語氣輕快地解釋道:“工作所迫,以前接悅悅的是她的乾媽。”
“有空多陪陪孩子。”遲母一邊說道,一邊牽起遲澄的小手,準備離開。
童佳紓依然掛著笑容,“工作所迫。”
遲母若有所思,她淡淡地看了一眼這棟彆墅,至今尚未見過悅悅的爸爸。
遲母不由皺了皺眉。
“不是您想象的那種工作。”童佳紓猜透了遲母的心思,唇角弧度不減,“我是十八線的演員。”
然後,童佳紓對遲澄擺了一個飛吻的手勢,親切熱情道:“澄澄,有空常來悅悅家玩噢。”
遲澄翹起嘴巴,小眉毛蹙起,沒有說話。
他沉默地拉著外婆的小拇指,回了家。
……
陸靖言開完會議,時間已經悄然溜向夜晚十點。
他從會議室大步邁出,依舊西裝革履,身形挺拔。
江崇緊隨其後。
陸靖言快步回到辦公室,時間不早了,他迫切地想同遲櫻道聲晚安。
打開手機後,看到的卻是一條來自陌生號碼的彩信。
圖片中是一個記憶深處的熟悉場景,讓他驟然心驚。
看過圖片配字,陸靖言徹底愣住,眉深深斂起。
片刻後,他給陌生號碼回撥了電話,機械音提示關機。
他的眼眸中染上困惑和不解。
江崇見狀,不禁擔憂道:“是還有什麼問題嗎?陸總。”
陸靖言默然片刻,問他:“舒白是誰?”
江崇愣了半秒,說道:“上次您在中心大廈見過的女人,您問過她遲小姐在哪裡。”
末了,他還補充了一句:“是熱搜事件的女主角。”
舒白這個名字,陸靖言可能會忘記,江崇不會。
他至今記得那個心驚膽戰,火急火燎撤下熱搜的午後……
陸靖言把長眉擰得愈來愈深。
不久前,遲櫻還向他提起過熱搜女主角的事情。
陸靖言回憶著舒白的容貌,不甚清晰。
“把那張照片發給我。”
“好的。”
片刻後,江崇調出了被炒上熱搜頭條的照片,附上了一些舒白的寫真。
外貌清純,身材平平。
陸靖言輕輕地敲了敲桌麵。
一瞬之間,他做出了判斷。
她不可能是。
時間的流逝衝垮了很多世事,唯獨沒有衝淡那夜的記憶。
陸靖言仍然記得,意識恍惚間女人身上清淡好聞的香氣,指下肌膚光滑細膩的觸感,柔軟得過了分的腰肢,近乎完美的姣好曲線。
這讓他整具軀殼和靈魂都為之顫栗,克製了十幾年的欲望,像開了閘似的決堤。
他也記得,次日上午,明亮的陽光穿不透厚厚的窗簾。房間裡不見她的蹤影,徒留□□的味道在空氣中彌散,絢爛的落紅在床單上盛放。
一向強大穩重的他,沉痛暗驚,愧疚悔恨。
他聘請了全國上下最好的偵探,極儘陸氏的勢力,不留餘力地想找到她,五年了,一無所獲。
所有錄像被銷毀得一乾二淨。
是誰設計了那一晚,是誰把她送到了他的床上,是出於怎樣的目的企圖,她是誰……
陸靖言一無所知。
他甚至以為,那一晚隻是一個過分美好的虛幻夢境。
直到遇見遲櫻。
幾乎是第一眼,他的記憶就不自主地回退到五年前的夜晚,眼前的她和模糊的身影嚴絲合縫地交疊起來。
然後,陸靖言聽見自己的血液沸騰,翻湧。
隨之而來的,是把他撕扯入痛苦深淵的夢靨。
哪怕遲櫻再三否認,他也深深堅信著那個人是她。
至於舒白為什麼會知道他五年前的那一夜,如何能取到這樣一張照片,又為何要欺騙他。
這是他多年以來收獲的為數不多的線索,卻因此跌入了更深的迷霧裡。
……
夜晚,陸靖言很快被濃重的困倦拽入殘酷的夢靨。
視界一如既往血色遍布,車鳴劃破耳膜,雨幕中腥氣彌漫。
平日在他行至車輛近處的時候,總是會驟然驚醒。今夜,他極力穩住夢境,強忍心臟的劇痛,走近她。
強大的意識好像真的能阻攔夢靨的消散。
遲櫻的五官清晰可辨,麵龐像雪一樣白,眼角噙有破碎的淚珠,很快和她的生命一起被吞湮在滂沱的大雨中。
每一處感官所觸,都使他感到窒息的痛楚。一次次目睹它們發生,卻從來不曾有機會去改變。
把她的臉容看得真切過後,陸靖言終於驚醒,眼角不自覺中已經泛上濕意。
大顆大顆的汗珠沿著精致的下頜線條滾落,落在俊美分明的鎖骨上,打濕了單薄的衣衫。
意識恍惚間,他顫抖著手,撥通了遲櫻的電話。
機械的提示音響過一秒,陸靖言迅速清醒過來,匆忙摁斷。
他在做什麼?已經淩晨兩點了。
自責悔恨揮之不去,陸靖言坐在床邊,單手揉著眉心,等待劇烈悸痛的心臟平複下來。
蒼白的月色從窗簾的罅隙中滑落,房間一片幽寂。
此時,手機忽而響起。
電話那端,遲櫻試探著問了一聲:“陸靖言?”
她的聲音中帶著濃重的鼻音,是半夢半醒之間慣有的慵懶和困倦,陸靖言心疼得隻想把她揉進懷裡。
說出口時,已經帶著他自己都無法察覺的低柔:“……吵醒你了?”
她的聲音輕輕柔柔,帶著關切之意,從聽筒中傳來,“沒關係的,你做噩夢了嗎?”
“沒有做噩夢。”陸靖言聲線微微喑啞,“……不小心點錯了,抱歉。”
遲櫻習慣了陸靖言的一絲不苟,哪怕他說著“抱歉”二字,也並不顯得生疏冷漠。因為男人的嗓音又低又輕,帶著一絲讓人沉醉的溫柔。
“那麼,你是工作到這麼晚?”
“剛剛起夜。”陸靖言說道,“時間不早了,睡吧。”
遲櫻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在身側白乎乎的臉蛋上,睡顏格外安好。
她輕輕地笑,“好。”
……
陸靖言闔上雙目,靜臥在床,卻再難入眠。
那條短信,那張圖片,和五年前讓他留戀的溫存,沉沉地墜在胸口。
悶痛,混著一絲難耐地焦灼。
直到敲門聲響起,他在黑夜中睜開眼睛。
時針已經指向淩晨三點。
管家鮮少會在這個時間叩響他的房門,陸靖言習慣性地斂起眉。
他起身開了燈,稍微整理了衣領,聲線一如既往地低沉:“請進。”
管家拉開門,恭敬地站在門口,說道:“少爺,遲小姐來了。”
隨後,遲櫻從容地走了進來,目光含笑:“陸靖言。”
見到她,陸靖言眼底閃過不可自抑的驚詫。很快,薄怒覆蓋了他的雙眸,“你知道現在幾點嗎?”
遲櫻輕笑,語氣認真而溫柔:“還不是擔心你。”
她知道陸靖言每晚都夢魘纏身,但和她打電話,仍是第一次。陸靖言不是一個會示弱的男人,想必是過分焦灼痛苦了。
陸靖言眸光複雜,有深邃的情緒翻湧。半晌,他才低低地說了聲,“笨蛋。”
聲音中裹挾著暗烈的情感,陸靖言心下一動,把她攬入懷中,溫軟的觸感讓他的心臟微微震顫。
遲櫻靜靜地落在他寬厚的胸膛裡,鼻腔裡交織著綿綿密密的清冽氣息。
直到耳邊傳來了陸靖言悶悶的聲音:“五年前,是你嗎?”
她抬起頭,便撞進那雙星河大海般深邃遼遠的眼睛。
這不是陸靖言第一次問她,但這一次,遲櫻彎起眼角,語氣帶笑:“是我。”
她能感受到腰間大掌的力道明顯地收緊,男人的聲線沉痛低啞,飽含珍視之意。
“對不起。”他說。
“為什麼道歉?這不是你的錯……”遲櫻認真地望著他,眼眸裡閃爍著微光,“陸靖言,我還有一件事情想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