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她的人生軌跡開始向一個糟糕的方向發展。
她努力地做一名合格的母親,給了遲澄所有的愛和溫柔,卻沒有複學,也沒有工作。
遲氏家業連年落敗,直到遲澄七歲那年破產,負債無數。
家族上上下下一片狼藉,債主雇傭黑社會踏破門檻,他們甚至找不到犧牲之所。
遲嶼神色頹然,下巴上蓄滿了青色的胡茬。
遲澄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
她知道她不該去找他,但她給不起遲澄庇護。
她不指望相認,隻希望他能撫養遲澄長大。
……
歐時總部。
同樣的辦公室,同樣的落地窗。
明明不是冬天,陽光卻那樣冰冷,透著徹骨的涼意。
那個女生坐在總裁椅上,笑得幸福燦爛。
她揮了揮纖細手指上璀璨的戒指,告訴她,她已經和他訂婚。
那個世界裡,她的名字叫舒白,那年已經是娛樂圈的一線明星。
她無法形容那一刻的心情,手腳冰冷,天旋地轉。
仿佛有千萬把匕首刺入心臟,捅碎了她從小做到大的溫存夢境。
她無法再停留,轉身離開,淚水抑製不住地奪眶而出。
朦朧的視線中,她看見了他倨傲挺拔的背影。
她喊他的名字,嗓音乾澀而沙啞,不複柔軟動聽。
他沒有停下腳步,很快消失走廊儘頭。
她的心冰冷破碎,吞咽淚水的時候,殘存的理智卻讓她起了疑心。
那個女生精致的妝容下,是和她七分相似的臉蛋。
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那麼多巧合,她說不定和她有血緣關係。
她去問她的家人,他們卻紛紛搖頭。
她垂下眼眸,心中苦澀。
他愛上的女人,和她那麼像。
嫉妒和痛苦快要把她撕扯乾淨,但於事無補。
她已經不是最好的她,她手刃了曾經優秀的自己。
可她心中還是卑劣地升起了一絲隱秘的期望。
畢竟她們那麼像。
他有沒有可能還記得那個沉淪的夜晚,還記得那個情感炙熱的她。
……
他要過生日了。
每年的這一天,都是她一個人的狂歡。
她下了生命中的最後一個賭注,牽著遲澄去找他。
那是個黑暗的雨夜,大雨肆無忌憚,淹沒了整座城市的喧囂和繁華。
她還沒有見到他,就被飛馳而來的豪車撞到在地。
遲澄被用力地護在懷裡。
雨水砸花了車窗,劇痛吞淹了意識。
她卻依稀那個女生的麵孔,漂亮的臉蛋上帶著仇恨和狠戾。
夢境裡,她想起了身體被反複碾壓是一種怎樣的痛,卻遠遠比不上心臟的寒冷。
也許她早就失去了生活的希望,但她的身下,還有遲澄。
他隻有七歲。
這一年他的眉眼長開了,俊美漂亮,卻很安靜,沉默寡言。
他長成了他父親的樣子,也成為了她偏執愛情的犧牲品。
雨水交.織著淚水,重重地砸在水泥板上。
整個世界,在血氣彌漫中沉沉落幕。
……
後來,她去了另一個世界。
她不知道她是瀕死時穿越過去的,還是間隔過一些時間,那是一段完全空白的記憶。
那一世她家裡很窮,一簞食一瓢飲,卻不用隱瞞自己的身世,她的名字永遠和外婆連在一起。
外婆對她好,而且從小教導她,作為一個女孩,要自信自愛,也要獨立堅強。
她成為了另外一個她。
那一世她依然聰明,悟性很高。
外婆辛苦把她帶大,讓她學習藝術。
她也沒有辜負,很小的時候就被星探挖走,還成為了一名老藝人的關門子弟。
那一世她的容貌清純漂亮,但不夠驚豔,美麗雖美麗,卻不足以讓人過目不忘。
她出演了大大小小的影視劇,一直不慍不火。
這個過程就像一場修煉,她的演技在沉默中淬煉升華。
逐漸震驚四座,讓人移不開眼。
那一世,她的情感世界被冰封。
她性格平和,與人為善,喜歡她的人有很多,她卻再也無法喜歡上任何一個人。
她遇到過無數優秀的人,除了敬佩景仰,再沒有多餘的情感。
她的心就像一潭沒有波瀾的死水。
那時的她不曾在意,因為她有親人,還有理想。
但她不理解,為什麼這樣的她能成為一名優秀的演員。
沒有經曆過自己的悲歡離合,為什麼能演繹其他人的戲劇人生。
那一世,她拍戲的時候去過一片幽深而神秘的古槐林。
從她踏入那片林子,外婆的話就反反複複地在耳邊響起。
槐樹生性屬陰,木之鬼者,不祥之兆。
她不信鬼神,加上劇組選址在深林,她也無法旋避。
然後,她遇見了算命先生。
他年紀很大,身子骨卻硬朗,盤腿坐在清寒的山間。
這裡遊人稀少,他賺不了多少錢。
夢境中,她發現她已經看不清老先生的容貌,隻記得他有一雙滄桑卻矍鑠的眼睛。
不知看過了多少載春秋更替,世事輪回。
那一世在戲外,她總共哭過三次。
師傅,外婆,還有她自己離開的時候。
她哭得安安靜靜,晶瑩的淚水無聲地纏滿臉龐。
她走時還有很多遺憾。
她來不及報答恩情,來不及實現人生理想。
也來不及去愛一個人。
……
當心電圖虛弱跳動,逐漸趨於平直的線,場景開始斑駁退散。
她意識逐漸清明,卻睜不開眼,也醒不來。
她解釋不清萬物的規律,輪回的法則。
但她知道,她前世的前世,真實地重頭來過了。
那本書,也許從另一個角度記載了她過去的世界。
她和沈金一直困惑,為什麼陸靖言會夢見他從來沒有經曆過的事情。
他的創傷後應激障礙好像無跡可尋,如今她心下了然。
他也許目睹了那場車禍,也看見了她最狼狽,最不堪的模樣。
看見她身為一個失敗的母親,連一個孩子都保護不了的懦弱無能。
她不知道她哭了沒有,巨大的悲愴籠罩在她的胸腔。
她寧願,這隻是她做過的一場噩夢。
就算人死可以複生。
就算一切犯下的錯都可以重來。
就算她這一世幸福安寧。
就算眼見不一定為實。
就算可能有重重誤會。
那些記憶也是真實經曆過的事情。
她自私地把遲澄帶到這個世界上,卻沒有努力讓他平安長大。
他還那樣小,就以一種那樣殘酷的方式,消隕在這個世界上。
深沉的罪惡壓迫著她的神經,讓她大腦嗡鳴,幾欲作嘔。
她那天還和耿詩潼說,人應該愛自己。
原來她也有這樣的過去,也有一個這樣糟糕的自己。
她情感木訥,原來隻是受過傷害的自我保護。
她似乎也明白,每次和他進行到最後一步的時候,她在抵抗著什麼。
為了他,她成為了最好的她,也成為了最壞的她。
而現世的舒白不是女主,正如她與她初見時的直覺。舒白懦弱自卑,容貌也不夠驚豔。
她早就開始懷疑,卻忘記了一個至簡的道理,世界上還有這麼多人可以同名同姓。
算命先生是誰,那個女生是誰,陸靖言有沒有愛過她,以後會不會愛上她。
她頭好疼,那些問題好複雜,她什麼都不願意再想。
她任由意識被疼痛撕扯碎裂,再次沉沉睡去。
……
病床上,遲櫻緩緩睜開眼睛,目光渙散而空芒。
烏黑的長發散落在雪白的枕頭上,精致的臉蛋冰雪般蒼白,像脆弱精美的琉璃。
陽光冰冷地照耀,透明的液體在輸液中無聲地流淌。
陸靖言守在床邊,低垂著眼眸,緊緊地握著她蒼白可見血管的手。
感受到細微的動靜,他抬起眼睛,低沉的嗓音裡透出錯愕的喜悅:“你醒了?我去喊醫生。”
醒了?
這個世界好像一場不真實的夢。
莊周夢蝶。她是在書裡,還是現世。是在前世,還是今生?
她思維混沌,像一盤細碎的散沙,無從收聚。
隻有心臟的跳動在提醒她,她仍活著。
遲櫻慢慢地偏頭。
陸靖言好像很久沒有休息,身形清減了幾分,眼眶浮著烏青。
他好像因為她才這麼狼狽。
隻可惜此時的他已經不僅僅是那個隱忍克製,偏執為她付出,為她抵抗世界上所有惡意的男人。
更是她不顧一切飛蛾撲火的那個他。
那些情感也許陌生遙遠,卻真實地出現在她的左胸腔裡。
遲櫻痛楚地閉上眼睛,腦海裡不斷地閃過前世之前世的幻象。
心臟一陣陣鈍痛。
她沒有看他,聲音極輕而虛弱:“我想自己待一會。”
她目光沒有溫度,嗓音冷淡,就像失去了所有的情感。
陸靖言僵硬地挺直著背脊,低聲說:“你需要照顧。”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她的變化讓他害怕。
遲櫻眼睫極輕地顫動,麻木而機械地重複:“我想自己待一會。”
他的喉結微微滑動,眸中隱匿著困惑和痛楚:“好。”
病房再次跌入令人窒息的死寂。
吊瓶裡,藥液一滴一滴緩慢地墜落。
陸靖言聲音暗啞:“你離開的時間裡,我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情。”
她好像沒有聽到,沉默地看著窗外的枝椏,眼神空洞而渙散。
“需要我的時候,你就按鈴。”
陸靖言眼眸低垂,起身離開。
房門輕輕合上,發出啪嗒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