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子圭強自移開眼神,“沒,就是突然凍到了一下。”
她覺得隨便含糊一下,應該沒人會計較。
說著,她已經走向了葉瑾。
江楓掃視了一圈,非常不識時務的問道,“誰凍你?”
許子圭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加快腳步,瞬間走到了葉瑾身邊。
此時,許子圭手心汗涔涔的,死死的抓著葉瑾的袖子。
如果等會離開的話,她一定要和葉瑾一起走。
她太大意了,沒想到明止居然今日回來。
她之前問文景,她不是還說要過幾天,她是不是故意的?
注意到許子圭的小眼神,趙襄風輕雲淡的負著手,沒有絲毫愧疚的意思。
江楓在說著話,詢問姬命趙襄這次事情的細節,許瑕卻有些走神。
她天賦升沒升級她不知道,她隻知道眾人連成一片的情緒海洋中,出現了一個空洞。
人是很難克製情緒的,繽紛多彩的情緒如同一片海洋,而如今,在她的感知裡,這個海洋出現了一個空洞,突兀至極。
明止站立之處如同一個荒漠,蒼白,死寂,毫無波瀾。
許子圭一瞬間想了許多可能,最終卻不由自主偷偷望去。
明止是怎麼做到的?
是因為她嗎?
剛看過去,許瑕便渾身一冷,有種被毒蛇盯上的錯覺。
那是一雙毫無感情的眼眸,漆黑幽深,配合她空洞的情緒,就像個死人,讓人脊背發寒。
而更令許子圭毛骨悚然的是,似乎從她進來開始,她就這樣看著她了。
她突然害怕了起來。
明止不是沒有接觸紅霧嗎?
她是不是又……
在女子的注視下,許子圭下意識往葉瑾背後躲去,手指緊緊的抓著她的衣袖。
她害怕了。
她感知不到明止的情緒了。
她無法判斷她的情緒與善惡,她有點害怕了。
很快,江楓驅趕了她們,拉著姬命進入屋內,與她們詳談。
許子圭抓著葉瑾的衣角,迫不及待的跟了出去,生怕被叫住。
可惜的是,她的想法注定落空了。
“子圭……”
在許子圭不可置信的眼神裡,葉瑾輕鬆的甩開了她的手,笑眯眯的道,“明中尉等了你許久了,你與她數月不見,就好好聊聊吧。”
她在許子圭控訴憤怒的眼神中,拍了拍衣角,興高采烈的離開了。
明止看出了她的躲避,但是她實在是……有些……忍不住了……
她知道子圭興許會生氣,但是她還是強行喊住了她。
此時她的情緒應當是忐忑不安的,可惜她已經忘記什麼是情緒了。
她語氣宛若往常,“子圭,我能去你那坐坐嗎?”
許子圭頭皮緊繃,“那個……我……”
她突然詞窮,絞儘腦汁的想借口。
她有點害怕現在的明止,她不敢與明止獨處。
沒有絲毫情緒的明止,就像個人形的黑洞,讓人發自心底的感到害怕。
許子圭也不知道,有一日她居然會這麼害怕明止。
明明她曾以為,這個世上她是最不怕明止的人。
“子圭,可以嗎?”明止語氣像是請求,可在許子圭的感知中,她依舊是一片荒蕪。
許子圭都沒敢回頭,“我……我還有……”
餘殊不知道從哪冒出來,她白皙漂亮的臉頰充滿了嚴肅,就像是叢林裡的獵豹,突兀的從花盆邊伸出頭,驚訝之餘居然還有點可愛。
許子圭感受到她高漲的情緒,害怕的感覺稍微舒緩了一點。
不管怎麼說,餘將軍肯定不會害她吧?
餘殊定定的看著她們,然後走了出來,“恩師,我覺得你不對勁,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明止笑的自然,“連召多慮了,我哪有什麼不對?”
餘殊不是好相與的人,她毫不猶豫的道,“你不是要回府嗎?我跟你一起回去。”
許子圭想偷偷開溜。
她現在不清楚明止到底發生了什麼,先去問問葉瑾她們,搞清楚了再行動。
她不是慫,隻是文人的謹慎而已,真的不是慫。
她剛邁開腳,卻突然被人拉住手,那人噙著笑,“子圭,半年未見,你甚至不願回頭看我一眼嗎?”
明明是絕無情緒的,可是這一瞬間許子圭卻感受到了一股難言的悲戚。
那是何等隱秘的痛楚,就順著女子的手心,源源不絕的傳入她的身體,許子圭臉色慘白,差點原地跪下。
她觸電般甩開手,驚恐的看著身後的人。
明止就這麼看著她,定定的看著她,好半晌才輕輕的低下頭,“……那便算了,我……我其實也……”
“對,我答應你,不打擾你的……”
她瞬間找好了理由,又笑著抬起頭,“子圭且慢行,我們……”
“年後再見……”她如此道,仿佛在約定日期,漆黑的眼眸似乎含著期待。
可是這一切,在許子圭的感知裡,都是一片空洞,什麼都沒有。
這是可怕的,尤其是對已經熟悉了這一切的許子圭來說。
突如其來的黑洞,讓她渾身炸毛,極度不適應,現在的明止是一個急需警惕提防的對象。
可是……
許子圭忽然心軟了,她覺得自己現在很可惡。
若是,若是明止不是她想的那樣入魔,而是真的……隻是舊疾複發,又出現了變化,此時其實是需要她的治療,怎麼辦?
她不是不痛苦,她隻是沒有辦法展現情緒?
否則她剛剛感受到的疼痛是哪來的?
那肯定是她舊疾複發了!
而且有餘將軍一起去的話,許子圭覺得自己還是很安全的。
越想越覺得合理,想到了原因,許子圭就不那麼怕了。
當然,她不承認是因為餘將軍的情緒太過耀眼,擔憂都快逆流成河了,她特彆特彆憂心她恩師。
高漲的情緒幾乎將那片空洞淹沒,許子圭的情緒穩定了許多。
“那,我跟你們一起去……?”
她說的是‘你們’,這樣餘將軍就沒法像葉瑾那樣,突然就把她甩下來讓她自己麵對明止了。
她的話是奏效的,不僅明止眼睛亮了,就連餘殊的情緒都稍緩。
非要說問題的話,許子圭走路的時候非要繞開明止,站在餘殊的一側,餘殊被迫站在兩人中間,整個人都彌漫著一種尷尬。
紅衣女子強行不動聲色,抵抗著來自恩師的注視,一麵又將許子圭手裡的衣袖拽下。
她的衣服是江楓才讓少府新做的,是一種遺跡裡的新材料,特彆柔軟特彆舒適冬暖夏涼還透氣,就是不耐蠻力,容易壞,李清明都還沒有。
她當然不願意被人擰吧。
對,就是擰吧。
許子圭抓著她的袖子擰成團又鬆開,餘殊十分心疼。
但是,偏偏她剛一拽下,另一邊許子圭就契而不舍的抓住她的衣袖,急需擰吧。
於是就這樣,餘殊整個人眉頭也擰吧了起來,一路行到明府,她整個人都透露著一個大號的焦躁。
早知道就帶江楓來了。
都是事發突然,她也沒想到恩師會突然喊住許子圭。
雖然她能理解,半年不見,確實太久了,更何況恩師在南州都沒敢聯係許子圭,回來久彆重逢,必然要熱情一些。
隻是……
餘殊又想起剛剛許子圭那個表情,露出了深沉的表情。
許子圭到底是怎麼想的?
她怎麼能害怕?
誰都能害她,恩師是絕不會害她的人!
京城誰不知道,許尚書最大的倚仗是天子,但是她背後真正的陰影卻在中尉府。
那真是但凡敢有絲毫想法,都會被立刻盯上的夢魘。
天子日理萬機,畢竟沒有那麼多空閒盯著每個人,但是中尉府就是乾這個的,此時的中尉府,已經是朝廷一個強盛至極實權部門,威望和實力都十分可怕。
遍布天下的縣尉郡尉,人員都來自行伍,實力僅次於現役。
又有天子保駕護航,中尉是前將軍鎮北侯,無論是地位還是實力,中尉都是數一數二的衙門。
鋒芒隱隱直逼內閣和統戰部,平齊於禦史府。
朝中沒少說酸話,說中尉權利太大,應該限製削弱。
隻有餘殊知道,中尉到底有多忙,多累。
她曾經無意間構建的中尉府,如今已經成了遍布九州的龐然大物。
龐大到每天都有朝臣吵著中尉權重,當削之。
話說回來,餘殊前幾個月還聽見許琮調侃,問她中尉到底是天子鷹犬,還是許尚書鷹犬?
他的產業不過是無意牽扯到了許瑕,差點被人連根拔了。
那還是他妹妹!
餘殊懶得給她眼神。
少挑撥離間,這話她絕不會說給江楓聽的。
什麼天子鷹犬許瑕鷹犬,恩師想找人麻煩,哪需要公器私用?
她鎮北侯前將軍之名,麾下故部無數,她無人可用嗎?
她沒有,明權沒有嘛?
明權沒有,餘殊也有啊。
許琮就是拐彎抹角的酸,故意詆毀她恩師。
餘殊就很客氣的回敬了他。
她的回敬是漂亮的一笑。
然後回家就把他另一個產業給拔了。
這叫禮尚往來。
明府到了。
與餘殊彆無二致,明止在家裡的地位獨一無二。
她一回來大家大驚失色,堪稱抱頭鼠竄。
不是說好還有幾天嗎?
她們都還沒做好準備呢!
許子圭突然覺得自己雄起了。
你看,其他人也這麼怕明止!
她也不顯眼啊!
餘殊終於心疼的救回了自己的衣袖,笑的特彆牽強,“恩師,要不我先回去,改日再幫你接風洗塵。”
她本來想問問恩師的情況,但是現在許子圭都來了,她覺得自己的問題顯然沒有恩師跟許子圭說話重要,決定押後再說。
許子圭瞬間急了,抓住她的袖子就道,“不行,你不是答應我,陪我一起來的嗎?”
餘殊愕然低頭,“我什麼時候答應了?”
許子圭瞪圓了眼睛。
餘殊也瞪圓了眼睛。
比誰眼睛更圓?誰怕誰呀?
縱使情緒缺失,明止竟也有些想笑,“子圭是在怕我嗎?”
許子圭瞬間反駁,“不可能!”
明止看著她,“這樣就好……”
她笑的有些慶幸,“我還以為子圭怕我呢。”
許子圭:“……”
那還是有一點點的。
明止笑,“當初我那般模樣,子圭都敢讓我抱著你回來,何況如今?”
許子圭被她說的一怔,眼神不自覺飄向地麵。
是啊,當初的明止她都不怕,她為什麼要怕現在的明止?
當初的明止還是崇德的傀儡,一身血衣,滿身煞氣,眼神冰冷的像爬行動物,還時不時失控,甚至深夜還能看見她眼睛閃爍血光……
那時候她都能帶著眼罩,翻個身繼續睡,更何況如今呢?
追憶往昔,許子圭一瞬間升起了巨大的自信,整個人陡然虎虎生風起來。
她一把拉起明止的衣袖,“我本來就沒怕,你彆亂說。”
餘殊看著她們的背影,忍不住搖頭。
許子圭在害怕,甚至需要恩師故意提起過去,她才能稍微放下恐懼。
隻是餘殊不明白,她到底在怕什麼?
她恩師到底哪裡可怕了?
該害怕的人可以是天下人,都不能是許子圭!
她恩師還不夠好嗎?
餘殊氣哼哼的跟了進去。
她本來是想走的,但是她知道,她現在一走,許子圭會立刻從心,怕不是她恩師又沒法和許子圭好好說話了。
唉,工具人,她最擅長了。
不遠不近,既給許子圭信心,又不能打擾到她們談心。
餘殊覺得自己好難,於是抓住機會大吃大喝了起來。
她現在確實有點近龍化了,比如胃口。
江楓總說她能吃,導致餘殊也不好意思多吃,省的被江楓調侃。
按墨白的說法,要不了多久,江楓也能湊齊那套藥材。
等她返祖了,餘殊就故意買……做一桌子菜,自己吃,就不給她吃。
短暫交談了一會,許子圭發現明止好像確實沒什麼問題的樣子,但是她的感知不會錯……
瞄了眼坐在門口大吃大喝的餘將軍,許子圭決定開門見山,“你的身體是不是出問題了?”
“我的感知裡,大家都有情緒波動,怎麼隻有你沒有?”
許子圭顯然已經忘了自己曾經被江楓套問的話,十分認真的問道,“你是不是舊疾複發了?”
“你如果真的複發了,你就與我說,我不會不幫你的。”她很關心的道。
明止到沒想到她會這麼說,隻沉眸笑道,“怎麼幫?像以前那樣嗎?”
“你不怕?”
許子圭呼吸微滯,呐呐不敢言。
那還是有點怕的……
以前她是不知者無畏。
明止隻是笑著,將許子圭喜愛的菜夾給她,“我無事,你不要多想。”
“你看我現在不是很正常嗎?”
許子圭卻耿耿於懷,“可是你不對勁。”
“哪有人情緒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