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謝小姐,多看一看我吧。...)(2 / 2)

他竭力止住笑意,做出一派肅然的模樣:“謝小姐手頭可還剩有花燈?若是沒有,我這裡多備了一盞。”

謝鏡辭笑了:“你特意給我買的?”

她半開玩笑,而裴渡不置可否。

從儲物袋裡搜尋物件,往往隻需要彈指之間,他的動作卻前所未有地緩慢,感知到長長的兔耳時,指骨下意識一僵。

他不知道……謝小姐會不會喜歡。

兔耳被少年修長的手指輕輕捏住,白光一晃,整個花燈便出現在裴渡手中。

等待是段十分漫長的過程,仿佛每一須臾都被無限拉長,劃在他心尖上。

在籠罩四野的寂靜裡,裴渡聽見一聲噗嗤輕笑。

“天機閣買的?”

謝鏡辭道:“沒想到裴公子竟有這等愛好,著實有些出乎意料。”

她的笑聲毫不掩飾,像道火星燎過耳根。

裴渡被笑得無措,低頭遮住洶湧而來的窘迫,分明的骨節下意識用力,泛起冷白之際,又聽她繼續說:“你看這個。”

於是他抬頭。

四下昏暗,謝鏡辭捧在手裡的物件則是雪白,被月色匆忙一勾,顯出渾圓輪廓。

仿佛有什麼東西軟綿綿砸在他心口上。

長耳朵,短尾巴,圓滾滾的身子。

在謝小姐手心……赫然是隻和他手裡一模一樣的兔子。

所以她才能一眼看出,這盞花燈來自天機閣。

“看來我們還挺有緣。”

謝鏡辭笑意不減:“我早就選好啦,畢竟是雲京本地人,不會像你和莫霄陽那樣忙手忙腳。”

她頓了頓,眼底溢了好奇:“你的花燈是什麼樣子?”

他的花燈。

裴渡尚未從怔忪中反應過來,聞言徑直低頭,按緊手裡的儲物袋,尋了一陣,呆呆愣住。

當時他替謝小姐選好花燈,因為太過緊張……壓根沒選自己的那一份。

謝鏡辭看出貓膩,輕聲笑笑:“怎麼了?”

裴渡:“……”

裴渡:“燈……忘在了房間裡。”

“那也沒關係,你手上不還有一盞?”

裴渡心裡發亂。

可這是他專程為謝小姐挑選的禮物。

好不容易見她拒絕了龍逍的花燈,好不容易選中合她心意的模樣,倘若不能親手送給她,一切就全都沒了意義。

“裴渡。”

她定是看出他的失落,再度用了開玩笑的語氣:“這隻兔子,不會真是你打算特意送給我的吧?”

裴渡心亂如麻,沒做多想:“嗯。”

這個單音甫一出口,不止是他,連謝鏡辭也愕然愣住。

心臟像被無數條絲線絞成一團。

他原本可以解釋,之所以買下這盞燈,不過是因為路過天機閣,孟小姐說她可能會喜歡,自己正好有多餘閒錢,便順手買下。

但那樣一來,這份禮物就難免顯得過於廉價,仿佛連帶著他對謝小姐的情愫,也成了一種順便與將就。

裴渡不願讓她那樣想。

猝不及防,手裡捧著的兔子花燈被人一把奪過,取而代之塞進他手中的,是擁有同樣觸感的滾圓綿柔。

“送出去的禮物,沒有收回來的道理。”

謝鏡辭的聲線有些悶:“反正都是兔子……把我的送給你好了。”

裴渡抱著懷裡的花燈,那上麵還殘存著屬於謝小姐體溫。

橋梁下的他安安靜靜,藏在心裡的另一個他早已把自己裹在被褥滾來滾去,蜷縮成一隻紅彤彤的蝦。

他們都帶了紙筆,將心願寫好後塞進花燈,順著水流輕輕一推,伴隨水波瀲灩,兩隻大白兔就開始了乘風破浪。

“願望不能告訴彆人。”

謝鏡辭道:“說出來就不靈驗了。待會兒會有不少百姓聚在河流下遊,每人拾起一盞花燈,為不知名的心願獻出祝福。”

放完花燈,自然也就到了從橋下離開的時候。

她剛要繼續開口,沒想到搶先闖進耳朵的,是一道閻王催命般的叮咚聲。

謝鏡辭就知道,狗賊係統不會輕易將她放過。

好在她足夠機智,有了醉酒這個擋箭牌,不管說出怎樣的話,她都能心安理得――

才怪啊!

謝鏡辭看著腦海裡行行排列的字句,前所未有地目瞪口呆。

救、救救救救命。

“謝小姐。”

裴渡已有了起身離開的前兆:“時候不早了,我們是不是該儘快與他們彙合?”

他正欲起身,手臂便被不由分說地按住。

謝小姐笑了笑,聲調卻是莫名發冷:“怎麼,這麼不願同我待在一起嗎?”

察覺他卸了力道,她語氣間冷意散去,恢複了同往日無異的和煦:“不如和我說說話吧,呐?”

這個呐。

這個呐的那味兒太濃,謝鏡辭險些喪失呼吸,心臟咯噔咯噔跳不停。

裴渡沒拒絕,乖乖坐回她身邊。

“其實每年千燈會,我都會覺得有些傷心。”

她語氣飄忽,雖是噙了笑,卻叫人聽不出真正的情緒:“在五年前,我一位名叫‘阿白’的朋友,便是死在了千燈會上。”

“謝小姐……”

“我身邊一直沒有太多人,他們都不願意和我做朋友。”

謝鏡辭靠著木橋,忽地伸了手,撩起足尖一縷水花,水聲與人聲交纏,帶著夜半獨有的迷幻感:“我一直想,要是能有誰來陪陪我就好了――可阿白卻死了。”

眾所周知,病嬌之所以成為病嬌,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擁有一個孤獨不幸、不被人喜愛的童年。

謝鏡辭的人設也不能免俗。

蒼天可鑒。

阿白是她家裡養了半個月不到的玉蠶,最後吃桑葉太多,撐死了。

阿白,你好慘啊,死了都要被拿出來鞭屍。

“我娘說,死去的人會變成天上的星星。有時我抬頭看著天空,會莫名覺得,阿白就在那裡看我。”

她頓了頓,抬手指向遠處霧蒙蒙的天空:“就在那兒。你知道那顆星星的名字嗎?”

裴渡默了一瞬,嗓音柔和:“天狼。”

“不。”

謝鏡辭語氣幽怨:“它叫冰淩蝶淚?瑪麗凡多姆海恩?雪魍櫻雨伊娜莎。”

謝鏡辭:……

謝鏡辭:有!病!啊!

裴渡沉默片刻,嗓音裡帶了無奈的縱容:“謝小姐,你喝醉了?”

“阿白死後,我一直很難過。”

身旁的姑娘忽然朝他靠近一些。

低如耳語的輕喃劃過耳畔,寥寥數語,卻激得他心頭大亂:“你也要像它那樣……離開我嗎?”

四周的氣息陡然下沉。

黑暗描摹出她曖昧的影子,月色下墜,映亮謝鏡辭漆黑的、漩渦一樣的眼眸。

有什麼東西纏上了他的脖子。

“明明我已經這麼難過了……”

謝小姐的聲線幾乎成了低啞氣音,隨著她越來越近,裴渡聞到愈發濃鬱的酒香:“為什麼你還是不願意看著我,而是迫不及待想要逃開……甚至把目光分給彆人呢?”

裴渡直覺脖頸一痛。

隨之而來的,是逐漸填滿四肢百骸的麻。

――謝鏡辭動用靈力,將其化作一根根纖長絲線,自他衣衫浸入,遍布全身。

像極了蔓延開來的細密繩索,一點點咬進血肉之中。

在雲京街上行走的時候,的確有不少女子前來向他搭話,無一例外被儘數回絕。

謝小姐因為這件事……感到了不開心嗎?

勒在他脖子上的那一縷氣息不算用力,卻牢牢扼在喉結之上,生出麻麻的痛。

謝小姐定是醉得厲害,否則絕不會講出如此露骨的話。

“隻看我就好了。”

她像在自言自語,瞳仁中空茫混濁,卻也攜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每個字都重重揉在裴渡心頭:“就連身上也沾了其她女人的味道,要是再不乖乖聽話,關起來應該會有用吧?”

靈力越來越緊。

完蛋了。

謝鏡辭隻想變成人造火箭直衝青天,永遠離開這個躺滿她屍體的傷心地,哪怕有醉酒作為掩護,這種台詞和行為……

果然就是個變態吧!

按照給出的劇本,裴渡一定會像所有被病嬌困擾的男主角那樣倉皇逃竄,他逃她追,他插翅難飛,經過幾個回合的推拉,最終被玩成破布娃娃。

救命。

謝鏡辭心下忐忑,已經做好了被裴渡推開的準備,然而出乎意料,後者並沒有做出任何動作。

背靠木橋的少年無路可退,因她周身熾熱的溫度而麵頰緋紅,恍如明月蒙了淺淺血色,眼尾稍稍一彎,說不出的綺麗勾人。

裴渡居然笑了。

他說:“好。”

謝鏡辭:?

“隻看你就好了。”

他的聲線有如朗月清風,此時卻夾雜了若有若無的蠱惑:“要是再不乖乖聽話,我便聽憑謝小姐處置,關起來……除了你,誰都不知道。”

謝鏡辭:???

這是什麼走向?裴渡他、裴渡他為什麼會搶走她的台詞?!

謝鏡辭懵了,狂敲係統:“他被嚇傻了?我我我怎麼接?”

[數據庫裡也沒有應對措施啊!]

係統少有地出現了抓狂的征兆:[正常人誰會像他這麼玩兒!這人怎麼比變態還變態!]

謝小姐沒有做出反應,麵上是因醉酒浮起的紅。

裴渡隻覺心口狂跳,像被一根絲線拽在半空,不時發疼。

他像個可恥的小偷。

她定是頭腦不清醒,因而並未反駁他這番離經叛道的話,也並未感到恐懼或驚訝,沉默片刻,有些茫然地繼續出聲:“那……說好了,你是我的。”

裴渡無聲笑笑。

他暗地裡關注她許久,聽說過那隻名為“阿白”的蠶。

這是裴渡篤定她神誌不清的最大緣由。

一隻偷腥的貓碰到了沉眠的魚,悄悄伸出爪子。

他因與謝小姐的咫尺之距,緊張到不敢呼吸,心裡卻仍在渴求著更加貼近。

醉酒後的行為雖然匪夷所思,但絕大多數時候,總會藏著些許真實的心思。

也許謝小姐隻當他是一個玩具,或是寵物――

像大白那樣的寵物,激起她心裡微不足道的一絲占有欲。

但那並不重要。

隻要謝小姐願意讓他留在身邊,無論以何種方式,裴渡都甘之如飴。

謝小姐想要占有他,這件事本身……便已經足夠讓他開心。

少年無聲伸手,連帶著濃鬱酒香,將她攬入懷中。

橋梁之下寂靜無聲,所見皆是沉沉暮色,兩個人的氣息彼此交纏,生出古怪的熱。

在距離她耳朵極近的地方,裴渡低聲說:“謝小姐,我是你的。”

謝鏡辭,炸了。

有史以來第一次,她大腦裡空空如也,忘記係統,忘記接下來要說的話,甚至忘記所有事物的存在,隻留一片空白,和一束亂竄的煙花。

“雲京裡的公子少爺,也並不好。”

裴渡靜了片刻,忽而又道:“謝小姐倘若總把目光放在他們身上,我――”

他他他會乾什麼。

殺掉珍藏?做成餃子?關進小黑屋?

謝鏡辭後背發麻。

俗話說得好,要用魔法打敗魔法。她原以為自己拿了個殺天殺地的病嬌劇本,沒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莫非裴渡才是傳說中的天然黑?

千奇百怪的死法一股腦湧現,謝鏡辭神經高度緊繃,聽他悠悠一停。

裴渡還是很小聲,沒有想象中的冷意與殺氣,竟是攜了淺淺的委屈,祈求般告訴她:“我會難過的……謝小姐。”

他不會殺意橫生,更不會傷她分毫,隻是會難過而已。

傾慕謝小姐,向來都是他一個人的事。

午夜的風嘩啦啦吹過來。

風明明冰冷透骨,周遭氤氳的水汽更是寒涼,謝鏡辭卻情不自禁地渾身發燙。

如今的裴渡,理應覺得她喝醉了酒,神誌不清。

這是她清醒時絕不可能聽到的言語,近乎於癡戀般的卑微懇求,叫人心尖發顫。

不會吧。

裴渡那樣一朵遙不可攀的高嶺之花,卻心甘情願對她講出這種話,他不會是――

有那麼一點點,一點點地,喜歡她吧?

“我會一直看著你,所以……”

水流的O@輕響撓在耳朵上。

在逐漸加速的心跳裡,她聽見裴渡說:“謝小姐,多看一看我吧。”

謝鏡辭的心啪嗒一聲。

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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