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鏡辭腦子裡一團漿糊。
裴渡的反應全然超出她預料。
老實說, 哪怕他氣急敗壞、一本正經地將她拒絕,再去謝疏麵前好好控訴這離經叛道的行徑,那也比此時此刻的情形更能叫她心安理得。
裴渡怎麼就……這麼順其自然地全盤接受了呢。
還讓她多看一看他。
那句話像是變成滾燙的火, 順著耳廓蔓延至全身, 尤其她還被裴渡抱在懷中, 熱量無處流瀉, 被禁錮在小小的一方空間。
更讓謝鏡辭心亂如麻的是,她發覺自己並不討厭這種感覺。
謝家何其強勢, 她在修真界又名氣不小, 提親之人絡繹不絕,在學宮與各處秘境裡,亦有許多年輕修士前來搭訕。
謝鏡辭隻覺得煩。
圍在身邊刻意套近乎的男男女女,對於她來說,像極嗡嗡不絕的蚊蠅, 除了打攪修煉、擾亂心神,起不到絲毫作用。
謝鏡辭最初還會象征性陪聊幾句, 後來不勝其煩, 就差直接把“沒空”兩個字寫在臉上。
她並不喜歡男女之間的風花雪月,向來認定一個不變的真理:與其談情說愛,不如把時間全放在鬼哭刀上。
然而被裴渡觸碰的時候,並沒有生出厭煩的情緒。
――若是平常, 她被這樣不由分說地抱住,不應該毫不猶豫把對方推開嗎?她她她為什麼會臉紅?
“謝小姐。”
裴渡的聲音再度響起,褪去了不久前朦朧的情意,顯出流水般悅耳的清冽:“想回家嗎?”
回家, 必須回家。
謝鏡辭不知道係統有沒有準備後手,無論繼續與裴渡單獨待在橋下, 還是去人潮如織的街頭同孟小汀等人彙合,隻要它一發功,她在雲京城裡的名聲就差不多完蛋了。
隻有回家,才是回到最初的美好。
裴渡做事一向靠譜,並未直接帶她離開,而是從儲物袋拿出傳訊符,向莫霄陽告知了謝鏡辭醉酒的情況,言明她不得不先行回家休息,讓三人自行遊玩。
寫信念訣送信一氣嗬成,如何將謝小姐帶回謝府,便成了件頭疼事。
謝鏡辭唯恐被他看見自己通紅的臉,把心一橫,乾脆裝作沒了意識的模樣,渾身無力伏在裴渡懷中。
他嘗試著輕輕喚了兩聲“謝小姐”,都沒得到絲毫回應。
午夜的幽影輕撫眉間,為雙眸蒙上層層陰翳。
身著白衫的少年靜默不語,長睫微垂,籠下綿綿柔色。
裴渡的動作很輕,哪怕是要將懷裡的姑娘抱緊,加重力道的時候,也謹慎得小心翼翼。
謝小姐的身體很軟,彌漫著迷蒙酒香,當他不經意觸碰到腰間,近乎於慌亂般地呼吸一窒。
裴渡毫不費力便將她抱了起來,謝鏡辭似是不習慣這樣的動作,閉眼皺了皺眉,把臉埋進他胸口,微微一蹭。
他被蹭得有些癢,嘴角卻不自覺揚起弧度。
已經越來越靠近了。
他從泥土裡一天天往上爬,終於能觸碰到太陽。
僅僅是這樣一個最為尋常的、可能不會被她記在心裡的擁抱,背後藏匿著的,是他數年如一日的仰望。
“裴渡。”
懷裡的謝小姐突然出聲,呼出的熱氣全都浸在他衣衫裡頭:“……我們回家。”
耳邊隻剩下水流潺潺的響音。
謝鏡辭閉著雙眼,看不見裴渡的動作與表情,由於擔心係統再作妖,裝作昏昏欲睡的模樣,出言催促一聲。
少年並沒有立即應答。
黑暗逐漸聚攏,謝鏡辭聽見他鼓擂般的心跳,以及含了笑的清潤嗓音。
“好,回家。”
與此同時,河道下遊。
前來撈花燈的雲京居民熙熙攘攘,孟小汀好不容易等到人潮散去,努力往前靠了幾步。
莫霄陽由衷感慨:“不愧是千燈會,人真多啊。”
“不錯。”
龍逍站在孟小汀身後,為她擋去魚貫而入的人山人海,聞聲附和:“每至節慶之日,街邊行人都是平時的三四倍之多――排隊等候這種事,實在浪費時間,很是麻煩。”
孟小汀狐疑看他一眼。
說到“排隊等候”四個字時,這人雖然用了極度厭煩的措辭,嘴角卻情不自禁往上一勾,仿佛隨時都會狂喜得嘿嘿笑出聲。
怪人。
“對了。我聽聞歸元仙府將開,不知諸位打不打算前去一探?”
龍逍一路上滿嘴跑馬,說話不停,即便入了深夜,還是興致盎然地小嘴叭叭:“聽聞歸元仙府靈氣彙聚,對修煉大有裨益――謝小姐識海不是受過傷麼?正好能去那地方調養一番。”
此等大事,謝疏早就風風火火告訴過他們。
歸元仙府乃是上古大能開創的秘境,每五十年開啟一回。這麼多年過去,雖然財寶法器早被瓜分一空,但其中純淨的靈力源源不絕,理所當然成為了金丹元嬰修士的絕佳突破之地。
算一算時間,就在七天之後。
見孟小汀點頭,龍逍笑意更深。
三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等洶湧人潮逐漸退去,分彆從河道裡隨手撈了盞花燈。
孟小汀低頭打量手裡的方形河燈,小聲念出紙條上龍飛鳳舞的文字:“保佑他們五個不要發現彼此的存在,如果能遇見第六個,我希望是紈絝公子的類型。”
龍逍垂眸一瞥:“希望娘親的病能早日好起來。”
莫霄陽抱著個兔子形狀的花燈,笨拙取出燈裡的紙條,不由略微愣住。
莫霄陽:“哇……這這這、這個好像是謝小姐的筆跡啊!”
謝小姐的筆跡!
龍逍頓時戰意大起。
他寫在紙上的願望雖然是[勇敢地向孟小姐釋放魅力],還連續好幾年都沒成真,但這並不代表他荒廢了修煉的決心!
早就聽聞謝鏡辭是個一等一的修煉狂,她的心願必然也會石破天驚、霸氣外露,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要一探究竟。
“呃……”
莫霄陽撓頭,把手裡的紙條遞給他瞧:“怎麼說呢,好像有點兒……”
龍逍迫不及待地低頭,幾乎快要抑製不住心底湧動的戰意。
無論謝鏡辭許下什麼心願,他都會把超越她作為頭等目標!
但見紙條純白,黑色小字筆跡瀟灑靈動、蒼勁如竹,一筆一劃寫著:
[灰色A 、 天空 。深深A 、 寂寞 。偶姒K,到n。莪想等茫等美矗接受莪噯=-づ。]
龍逍:……?
龍逍:“加、加密文字?”
*
夜色已深。
裴渡在床上第無數次翻身,亦是第無數次頹然睜眼,把臉埋進枕頭。
他睡不著。
他不便進入女子閨房,因而隻來到謝小姐院落之前,便停了腳步,托付路過的小丫鬟將她送入房中。
那小丫鬟先是一愣,旋即抿了唇悶悶一笑,再開口時,雖然隻簡短應了聲“好”,可語氣裡顯然多了幾分彆有深意的味道。
那位姑娘看他的眼神……
裴渡又翻了個身。
仿佛他對謝小姐做了什麼曖昧難言的事,讓他耳根發燙。
他今日把所有想說的話,都儘數告訴給了謝小姐。
她沒有排斥,也沒有表現出厭惡的情緒,被他輕輕抱起時,還囈語似的讓他回家。
……回家。
誰也不會知道,當裴渡聽見那兩個字,心裡有多麼高興,哪怕是此刻回想起來,還是會嘴角微揚。
他這一輩子如同浮萍,在許許多多地方漂泊遊蕩,沒有真正落腳的時候,如今卻有人對他說,我們回家。
裴渡感到前所未有的開心。
他知曉謝小姐的性子,她向來厭煩他人的接近,既然願意親近於他,說不定在她心裡,也有一點點喜歡他。
就算隻有一點點,於裴渡而言,也是能瞬間包裹住整個世界的、令他目眩神迷的蜜糖。
謝府之內不似城中吵鬨,因是冬日,連蚊蟲的鳴叫都聽不到分毫,遊蕩在耳邊的,唯有空寂夜色。
不過一個愣神的功夫,裴渡聽見咚咚的敲門聲響。
這會兒時至夜半,怎會有人前來敲門,他直覺是夢,起身一望,卻見到門外一抹熟悉的影子。
謝小姐的影子。
裴渡睡意全無,立馬翻身下床,伴隨房門被打開的吱呀響,與屋外的來人四目相對。
謝鏡辭有靈力護體,並不覺得多麼寒冷,但見到裴渡那雙幽潭般的眸子,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她怒火中燒。
她咬牙切齒。
她本以為今晚不會再出任何岔子,沒想到回到房中左右睡不著,翻身一次接著一次,充斥在腦海裡的,始終是從裴渡口中講出的那幾句話。
即便他已經不在身邊,當謝鏡辭回憶起那段祈求般的呢喃,仍然忍不住在床上滾來滾去,雙頰滾燙。
然後她就聽到了係統的叮咚音。
[恭喜!相應場景觸發,人設啟用!]
[台詞正在發放,請稍候……]
[夜半睡不著,如此孤單的你,怎麼情願一個人獨自躺在大床上?你渴望熾熱的體溫、強勁有力的心跳,如果得不到,動用一些手段也無傷大雅吧。]
謝鏡辭看著這行提示,以及下邊跟著的台詞與情節設定,發呆了一盞茶的時間。
最後還是被係統強製帶過來了。
“謝小姐。”
與她視線相撞,裴渡略一愣神:“怎麼了?”
“我――”
謝小姐說著一頓,似是羞於啟齒,將音量壓得很低:“我做噩夢了……一個人待在房間,很害怕。”
此時距離送她回房,並沒有經過太久時間,酒氣未退,謝小姐應該仍是醉著的。
不等裴渡做出反應,跟前的姑娘便上前一步,邁入他房中,語氣裡儘是哀婉柔和:“隻要今晚就行,你能不能……陪著我?”
她步伐不穩,一個踉蹌,撲倒在他胸前。
謝鏡辭竭力平複情緒,深吸一口氣。
她早該想到的。
病嬌最難以忍受寂寞,也最會佯裝成可憐兮兮的模樣,一步步設下陷阱,把獵物往圈套裡勾。
其中以做噩夢為由提出同寢,是屢見不鮮的老套路。
倘若是以前,她罵罵咧咧幾句,等著被裴渡拒絕就好,可如今的情形卻是迥然不同。
裴渡很可能對她存了一丟丟好感度,有一定概率不會拒絕。
更何況她在不久之前,還被撩得臉紅心跳。
[這有什麼好糾結的?你不是想弄清楚,這小子究竟對你有沒有意思嗎?]
係統嘿嘿兩聲,一副狗頭軍師做派:[今晚就是個很好的契機啊!同寢不是小事,倘若他連這種事情都能接受,裴渡傾慕於你,豈不就是毋庸置疑?]
謝鏡辭驅動快要生鏽的腦袋努力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