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告白。)(2 / 2)

裴鈺急火攻心,自喉間吐出一口鮮血,兩眼發直,恍惚得像在做夢。

“要我說,什麼‘勤修苦練’,你在練劍的時候,莫非裴渡舒舒服服躺在床上?”

有人出言道:“凡事隻想著自己的好,把所有罪責推給旁人,如此心性,也難怪成不了大事。”

“對啊,而且縱觀這些年,二公子吃喝玩樂的時間不在少數吧?”

又有人附和:“我可聽說小少爺經常整日閉門不出,苦修劍術,這在我們學宮是出了名的。你花天酒地,人家在練劍;你尋歡作樂,人家還在練劍,到頭來不如人家,就把原因歸結在天賦上……這沒有道理吧?”

“同他廢話這麼多做什麼!”

之前抓著他領口質問的少年厲聲:“此人心術不正,骨子裡就爛透了!今日之事與那日的鬼塚何其相似,指不定是他故技重施,想要再用一次栽贓陷害的把戲!”

此言一出,正殿中立即響起議論紛紛。

如今的修真界裡,恐怕沒人不知道鬼塚的那場變故。傳聞裴小少爺為篡奪家主之位,於懸崖設下重重陷阱,隻為置白婉與裴鈺於死地,所幸裴風南及時趕到,力挽狂瀾。

此事是真是假,眾說紛紜,但此刻看來,究竟誰才是用心險惡的那一方,答案不言而喻。

“我們接下來應當如何?”

少年咬牙:“裴鈺害了這麼多人,不如在此將他了結,也算除去一大禍患。”

“我倒覺得,不如先行留他一命。”

謝鏡辭淡聲道:“他的所作所為一旦敗露,按照律法家法,都應當接受重刑、剔除仙骨,比起直接讓他死去,這種方式更能平息怨氣吧。”

她自覺無視裴鈺惡狠狠的視線,挑釁般挑眉一笑:“我建議將他綁好留在此地,等出了秘境,再看裴二少爺如何交代。”

當了這麼久的惡毒反派,她早就對一個道理心知肚明。

死亡隻是一瞬間的事情,比起死去,活著受罪才是最為恐怖的噩夢。

裴鈺像具一動不動的破布娃娃,被縛靈繩細細綁好,放在了角落。

“接下來我們應該解決的,”莫霄陽撓頭,把正殿環視一圈,“應該就是外麵那些妖魔鬼怪了吧?”

他之前對正殿裡的修士們告知了大概情況,眾人走投無路,隻能把唯一希望寄托在雲水散仙的神識上。

一名女修看向角落裡立著的楚箏:“前輩,如今秘境大亂,可有解決之法?”

這位前輩和傳說中一樣,自始至終不苟言笑,方才的衝突一波接著一波,沒見他臉上的表情有過絲毫鬆動。

“除了護心鏡,還有一物能鎮壓邪祟。”

他說得慢條斯理,孟小汀好奇追問:“什麼?”

少年模樣的傀儡瞥她一眼,反手一指,指尖正好對著自己鼻尖:“我。”

要論實力,雲水散仙本人靈力強勁,無疑是個行走的驅邪寶器,若非她被心魔纏身,這群妖魔鬼怪怎敢這般造次。

“前輩的意思是,”謝鏡辭正色,“我們要離開正殿,前往本體所在的後山,通過鏟除心魔的方式……讓她蘇醒過來,鎮壓秘境?”

楚箏點頭。

“但如今這種情況,隻要離開劍陣,無論是誰,都活不了太久吧?”

莫霄陽少有地皺了眉:“要不我們一起衝出去,試著殺出一條血路?”

“行不通。”

楚箏搖頭:“太多人一起行動,隻會把秘境裡的邪祟儘數招來,到時魔氣凝結,會直接破壞後山中的清心陣。”

那樣一來,相當於慢性自殺瞬間變成急性猝死。

“但如果隻派幾個人離開,”孟小汀道,“秘境裡邪魔眾多,一旦遭遇意外,很難活下來吧。”

“……我有一個辦法。”

良久,莫霄陽沉聲開口。

他向來看上去不太靠譜,總愛嘻嘻哈哈,此時吊兒郎當的笑意褪去,眼底是刀鋒一般的凜然之色:“我儲物袋裡有瓶引魔香,能把周圍的怪物全都引來正殿,為出去的人爭取時間――但那樣一來,魔氣凝集,劍陣很難撐住。”

一瞬的沉寂。

“我呸!你這是什麼破爛法子!還說我害了你們?你這擺明了是在送死!”

角落裡的裴鈺叫得撕心裂肺,徹底放棄形象:“到時候邪魔全都湧來這地方,劍陣能撐多久?我們都得死!你是個魔修對不對?指不定存了什麼心思,想要――”

他話沒說完,就被一道靈力打得口吐鮮血。

“我覺得可行。”

對裴鈺深惡痛絕的少年收回力道,冷聲道:“什麼也不做地待在這裡,幾日之後,劍陣同樣會碎掉。如今它尚在,我們置身於屏障下,不如放手一搏。”

橫豎都是凶險萬分,比起幾日後的絕望等死,他更情願拚上一拚。

“對……就像之前那樣,劍修守在邊緣,如果劍陣被強行突破,便迅速補好;其餘人聚力合擊,殺掉衝進陣法的怪物。”

不遠處的年輕小姑娘抹了一把臉上血跡,雙目瑩亮堅定:“我雖然力氣小,劍術很差,但在陣法方麵還是不錯的。”

“我也讚成!”

她身側的女孩脆聲道:“我是醫修,儲物袋裡還有不少靈藥法寶,倘若有誰受了傷,來找我便是!”

起初隻是一兩個人的聲音,在那之後越來越多,如同水滴漸漸彙成江流,填滿每一處空寂的角落。

“我是法修,戰鬥力還行。”

“我我我可以給大家修複兵器!”

“我是傀儡師……我之前試過,用傀儡迷惑魔物,能暫時轉移它們的攻擊目標。”

“傀儡師?我這兒有不少增進力量的符咒,不知道對傀儡有沒有用?或者給它們貼上火符也行!漫天火雨,怎麼樣?”

“既然已經決定,”楚箏淡聲道,“誰願意同我前往後山?後山心魔盤踞,比起正殿,隻會更加危險。”

“我去。”

清越的少年音響起,謝鏡辭有些驚訝地看向裴渡。

“在下修為尚可,今日之變故,同我亦有乾係。”

他望一眼楚箏:“前輩,不知一人是否足夠?”

“當然不夠!”

謝鏡辭睜大眼睛:“我也去!”

“兩人足矣。”

少年傀儡點頭:“倘若分出太多人,正殿恐怕支撐不住――如今的清心陣脆弱不堪,能容納的外人,應該也隻有兩個。”

“那就靠你們了!”

莫霄陽摩拳擦掌:“我們會拚命給你們爭取時間的!”

龍逍輕咳一聲:“倘若這次能出去,我會在雲京的醉陽樓設下大宴,諸位要是有興趣,都可前去慶祝一番。”

孟小汀兩眼發光:“醉陽樓?真的?”

“……唔。”

年輕的體修彆扭移開視線:“孟小姐也想去?你有沒有什麼喜歡的菜式?我能讓廚子多做一些……反正是順道。”

嘖嘖。

*

在楚箏的授意下,謝鏡辭與裴渡走了條不易察覺的小道。

妖魔邪祟嗅覺過人,其中厲害一些的,能輕而易舉發現修士的氣息。

好在莫霄陽的引魔香威力極大,常人雖然難以聞到,對於邪魔而言,卻是馥鬱濃香的味道,情不自禁想要追尋。

天邊的影子一道接著一道,全是朝著正殿所在的方向。四周樹影婆娑,在幽寂夜裡,好似張牙舞爪的鬼影。

裴渡一直護在她身前,謝鏡辭瞧他一眼,有些局促地摸摸鼻尖。

當時在小室裡,她甫一見到裴渡兩眼通紅地掉眼淚,一顆心瞬間嘩啦啦碎開,也顧不得其它,對他講出了那樣直白的話。

如今想來,隻覺得耳根發燙,哪怕僅僅和他單獨走在一起,都會覺得空氣變得莫名粘稠,仿佛藏了看不見的火,一下又一下燒在她心上。

……早知道就不那麼衝動了。

但心裡又有股迫不及待的念頭,想要知曉他的答複。

無論如何,現在都不是適合談情說愛的時候。

謝鏡辭暫時收回心思,望向身旁的楚箏:“前輩,關於本體心魔,你還有零星的印象嗎?”

少年傀儡搖頭:“我隻繼承了來到歸元仙府以後的部分記憶,據我猜測,心魔應該誕生於很早以前。”

謝鏡辭好奇:“會和雲水散仙凡人時期的經曆有關嗎?”

身為散修,這位性情古怪的大能可謂橫空出世,無人知曉她的來頭,關於雲水散仙從前的經曆,被腦補出了幾十上百份話本子。

楚箏頓了片刻。

“關於從前,我隱約記得……我有次離開歸元仙府,去了雲京城郊,給一座墳墓上香。”

他語氣無甚起伏:“墓碑上的人名為‘周遠’,楚幽國人,死時八十二歲。”

“楚幽國?”

謝鏡辭一愣:“這應該是凡人界的國家。”

“無須過多猜測。”

楚箏腳步稍停,眸底罕見地溢了冷光:“你們二人若能將心魔擊敗,我便可一探究竟。”

他話音方落,在山林環合的蒼勁樹叢裡,冷不防響起一聲笑。

這笑聲幽冷非常,帶了十足的不屑:“你何時發現了我?”

“如今本體受到魔氣侵蝕,心魔隻會越來越強。”

楚箏語氣不改,真有幾分像是沒有感情的傀儡:“與它交戰,恐怕會被魔氣所困,滋生屬於自己的心魔。”

謝鏡辭皺眉:“所以――”

“所以最好的法子,是讓一人上前迎戰;另一人進入前者的心魔境,將其破開。”

他道:“但凡任何一人有失誤,前者都會葬身此地,另一位,看運氣吧。”

謝鏡辭努力理清思緒。

也就是說,他們其中一個要拚了命地和邪魔硬剛,保護歸元仙府不至於破滅。

而另一個人……要竭力保護他。

這樣一來,無異於把性命全部托付給另一個人。

四周彙聚的魔氣越來越濃。

心魔啞聲笑笑:“就憑兩個小輩,也想擊敗我?就算你們聯手,也不是我的對手!”

古樹的枝葉密密匝匝,因冷風嘩嘩作響。

在倏然而過的風裡,謝鏡辭聽見裴渡的聲音。

“謝小姐。”

他道:“當年我之所以離開浮蒙山,不是為求道,而是為你。”

她怔然抬頭,望見少年清亮的眼眸。

心跳不自覺加劇。

“之所以竭儘全力每日練劍,不是為成名,亦是為你。”

他的愛意太濃,哪怕是用了輕描淡寫的語氣,仍然讓她不由自主眼眶發澀。

那麼多個日日夜夜。

謝鏡辭什麼都不知道。

“因為第二日能在學宮見到你,每夜入眠之際,我都會覺得開心。”

裴渡垂眸,長睫如同纖長小扇,引出一片溫潤笑意:“倘若出了差池,你轉身離開便是,莫要傷心。”

“因為從十年前起――”

他說:“我就是獨屬於謝小姐一個人的劍。”

刹那之間,劍光四溢。

連綿不絕的劍氣自湛淵湧出,破開風與夜,徑直衝向湧動的黑潮,密林之中恍如白晝,疾風悠蕩。

這是裴渡給予她的答複。

也是他豁出性命、放手一搏的告白。

他的驕陽高高在上。

他的傾慕至死不渝。

無須所謂“托付”,這條性命,早就心甘情願被她握在手裡,無所謂結局。

在無數看不見前路的夜裡,謝鏡辭是他永恒的航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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