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雖說得開門見山,其實心中更多的,還是緊張與忐忑不安。
謝小姐在秘境中親吻過他,裴渡卻沒有十足自信,將它當作一份心悅和喜歡。
――或許她是一時衝動,又或許,不過覺得他太過可憐,心生憐憫之意,試圖通過這種方式給予補償。
他寧願謝小姐對自己置之不理,也不希望被她憐憫,讓這份感情淪為束縛她的枷鎖。
不喜歡,那便是不喜歡了,由不得勉強。
長袖裡的指尖合攏又放下,明燈散發出點點流光,裴渡有些晃神,猝不及防地,被人拉了拉衣袖。
於是他順勢低頭。
視線所及之處,是謝小姐飛快貼近的臉。一雙柳葉眼十足漂亮,被燈火映得瑩瑩生輝,好像從天邊墜落的星點,倏地落在他身上。
側臉覆了層柔柔軟軟的觸感,帶著微微酒香,又在轉瞬之間迅速挪開。
謝小姐亦隨之站直。
她方才……親了一下他的臉。
這是個無比直白的回應,如同從天而降的巨大蜜糖,砸得裴渡識海發懵。
心跳劇烈得前所未有,他忍不住想笑,卻又羞於被對方察覺,隻能紅著臉低頭,把臉彆開到另一邊。
“為慶祝沉冤昭雪,我給你準備了禮物。”
謝鏡辭低低地笑,嗓音裡裹挾了清淺醉意,像在講悄悄話:“在我房間,隨我來拿吧。”
她雖然有些意識不清,這麼重要的事情當然不可能忘掉。
自從一切真相大白,不少修士心生歉疚,向謝府寄來信件。信件大多是為了致歉,也有零星幾份怨毒之言,趁著裴渡在房間療傷,謝鏡辭將其一一篩選,打算在今夜一並送給他。
他這幾年在汙蔑與謾罵聲裡一天天度過,倘若見到那些話,心裡定能好受許多。
她的臥房並不算遠,裴渡自幼循規蹈矩,自認不便進入女子房間,遲疑須臾,被謝鏡辭一把拉了進屋。
她已經有些醉了,頭腦暈暈乎乎昏昏沉沉,剛進屋就坐上木椅,手指循著記憶一指:“看見那邊的書桌沒?左,右……不對,左邊的抽屜裡,拿出來自己看便是。”
裴渡應了聲“嗯”。
這是他頭一回進入謝小姐臥房,視線不知應該如何安放。屬於女子的馨香層層包裹,伴隨著漫無邊際的夜色,莫名生出絲絲縷縷灼熱的燙。
謝小姐已有醉意,他不便打攪,於是按著她的指引來到書桌前方,打開左側抽屜。
櫃子裡空空蕩蕩,正中央躺著本貌不驚人的小冊。裴渡猜不透這份“禮物”的內容,在靜謐夜色裡,聽見自己砰砰的心跳。
指尖觸碰到書頁,一片冰涼。
裴渡打開第一頁。
然後心跳聲愈來愈重。
“怎麼樣,看完了嗎?”
謝鏡辭趴在桌前休息好一會兒,等意識好不容易回神,勉強抬頭一瞧。
裴渡身形修長,被火光映下漆黑的影子,如同利劍出鞘,觀賞性十足。
真奇怪。
他沒有回答,耳朵和脖子紅得像要滴血。
那些信裡的確有人說他“天才少年”、“萬裡挑一”,以裴渡那樣內向的性子,不會是被誇得害羞了吧?
謝鏡辭心裡覺得好笑,帶了點調笑的心思站起身來,步步朝他靠近:“怎麼了?你――”
她的言語儘數僵在喉嚨裡頭。
裴渡手裡拿著的……並非是一封封的信紙。
酒意瞬間清醒,謝鏡辭匆忙低頭,見到被打開的左側抽屜。
救救救命。
當初她的日記險些被裴渡發現,為確保萬無一失,謝鏡辭將本子拿回,暫時藏在自己房裡。
她是放在了……左邊還是右邊來著。
喝酒害人。
謝鏡辭總算明白,裴渡的臉為何會那樣紅。
……她如今的臉肯定比他更紅啊救命!!!
“不不不不是,你你你看到哪兒了?”
謝鏡辭顧不得想太多,一把將日記奪回手中,低頭一看,不偏不倚見到幾行大字。
[心想事成!夢想成真!未婚夫!激動!哦呼!]
[……他要是不答應怎麼辦?]
[管它呢!那我就再努把力!激動!哦呼!]
謝鏡辭:……
永彆,這個美麗的世界。
她可以立馬死掉。
這是她當初訂婚後寫下的心情隨筆,往下看去,還有極度n瑟的一句:[謝謝爹謝謝娘,爹娘真好!先婚後愛!強取豪奪!]
謝鏡辭的心口在滴血。
這本日記實在羞恥,謝鏡辭隻敢悄悄將它藏好,連自己也忘了具體內容。
顫抖的心,顫抖的手,在渾身的顫抖裡,她往前粗略翻動幾頁。
鬼哭保佑,她千萬千萬不要寫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
[學宮大比戰勝裴渡,奪得魁首。
他朝我笑了一下。]
謝鏡辭悄悄鬆了口氣,萬幸這段話還算正常。
她好不容易放鬆一些,視線下移。
這一頁被劃滿線條,看得不甚清晰,唯一能清清楚楚看見的,是最後一排小字:[有點可愛可愛可愛可愛。他還有酒窩!可愛可愛可愛。]
救。命。啊。
這是真實存在的語句嗎?她當真能寫出這樣的話嗎?雖然的確很可愛――
但是為什麼會被裴渡本人親眼看到啊!
他一定還傻乎乎地以為,這是由她送來的禮物。
謝鏡辭整個人都快熱得炸開,腦子裡更暈更迷糊,破罐子破摔,又往前翻了幾頁。
[今天居然見到了曾有過一麵之緣的人。
他看上去變了很多,差點沒認出來。本來想打個招呼,但他一句話都沒對我說……應該是不記得我了吧?畢竟隻見過一次麵。
原來他就是近日傳得風風火火的裴家養子,能在短短幾年間讓修為精進至此,也不知道裴風南那個老古董用了什麼法子。
有機會的話,說不定能和他比上一比。]
謝鏡辭:……
謝鏡辭低頭摸摸耳朵:“就……”
她一定是瘋了。
所以才會頂著天大的羞赧,當著裴渡的麵親口告訴他:“就是,就是你看到的這樣。”
心裡的小人嗚哇一聲慘叫,不怎麼安詳地倒地閉上眼睛。
流光明朗,更襯得她局促不安,臉上的緋紅無處可藏。
裴渡也沒說話,謝鏡辭心中稀裡糊塗趕忙打開另一個抽屜,從中拿出一遝信封,試圖轉移話題:“還有這個,這是各地修士寫來的信,他們――”
她的話沒來得及說完。
清冷的樹木香氣驟然貼近,帶著不容抗拒的決絕。
少年人柔軟的薄唇極燙,不由分說壓在她唇上,謝鏡辭兀地睜大眼睛。
她應當是羞怯的。
可心臟跳動的力度卻大得不可思議,似是喜不自禁,一下又一下衝撞在胸口上。
裴渡的眼眶隱隱發紅。
他不懂得親吻的技巧,唇瓣無聲貼合觸碰,分開的刹那微微張開,嗓音格外啞,如有哭腔:“……謝小姐。”
謝鏡辭整顆心都快化掉。
“所以說,從很久之前起,我們就在相互喜歡啦。相互喜歡的人,就應當要在一起嘛。”
她不擅長安慰人,笨拙抬起右手,摸一摸他棱角分明的側臉:“還記得孫玨說的話嗎?”
像在做夢。這樣溫柔的觸碰、如此親昵的言語,美好得宛如假象。
謝小姐……也在一直關注著他。
她說他很可愛,因為同他訂了婚,高興得字跡像是在飛。
裴渡靜默無言,看她雙眼發亮,微微勾起唇角。
“因為喜歡,無論你遭遇怎樣的事,變成何等的模樣,我都會在第一時間把你找到。”
例如他意氣風發時,當初在學宮裡的每一次秘境探險;又例如他墜入泥潭時,於鬼塚的那一次重逢。
一切的漫不經心,都是某個人千方百計製造的巧合。
“不止那孩子,在我心裡,裴渡也是永遠的英雄。”
謝鏡辭說:“――很好很好的、被我默默喜歡了很久的英雄。”
一瞬的沉寂。
少年人眸色幽深,在此刻浮起淡淡的笑。
一隻手自她頭頂往下,很快來到脊骨,輕輕一按。
謝鏡辭順勢向前,在熾熱且幽謐的空氣裡,聽見裴渡喑啞的喉音:“辭辭,過來。”
她感到火一樣的熱,恍惚抬頭,見到眼前人紅得快要滴血的耳朵。
他一定也在害羞。
可裴渡再度覆上她唇瓣,這一回,卻用了比之前更大的力道。
[平行世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