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理喻
041
炎熱的夏季,蟬鳴在灌叢中高高響起,過高的溫度將整個地麵蒸騰出肉眼可見的霧氣,地平線像是一望無際的石頭海，高高掛起的太陽像是被戳破的溏心蛋蛋黃往外蔓延，似乎翻滾著一層灼熱的水泡。
鄭喬希在販賣機前投放六個硬幣，摁下白桃汽水的按鍵，咕咚一聲，汽水罐便滾落在下麵區域。
她蹲下來，大腿疊在小腿上,隱約勾勒出勤於鍛煉的肌肉曲線,白亮修長的手指探入販賣機的取貨口將還冒著寒氣的鋁罐輕巧地拿出來,指尖打開易拉罐的拉環,清脆的裂開聲像是毛玻璃被雨滴敲打的聲音，氣泡一下浮了上來,淺淺地溢出在環口處。
在她搖晃易拉罐時,有人走了過來，陰影籠罩住她整個身影。
汽水罐的表層寒氣逐漸液化凝結成水珠，在掌心留下一片水跡,低落在褐色地麵上，暈開一團深色的水漬。
投放硬幣的聲音與按鍵的聲音前後響起，再是似曾相識地咕咚一聲，取貨口再次迎接汽水罐。
對方也蹲下來，跟鄭喬希隻差幾厘米的距離，長手稍稍一探,便取出紅色汽水罐。
沉默蔓延在兩人之間，大約過了一兩秒，樹葉被微風吹過，沙沙作響，樹蔭的形狀也隨著風而變化，間隙落下的光斑一時落在彆處，一時又落在他們身上，涼風帶走了一部分夏日的燥熱，氣溫似乎也變得稍微能讓人忍耐了。
“你不喝可樂嗎？”
“不喝。”
“其實我覺得夏天配可樂挺好的。”
“嗯，不喝。”
“有桃子味可樂。”
“不喝。”
“......”
向覓海垂下眼，看著地麵上被灘開的水漬，邊緣洇開模糊不清的痕跡，倒映在他眼底，好像隨著悶熱的空氣一同潛入他的血管。
他終於決定略過廢話，直奔主題。
“聽說你昨天直接摔門了，給王舟行吃了個閉門羹。”
“嗯。”
“...你是生氣了嗎？”
“沒有。”
真的沒有？
向覓海無聲地喝了兩口可樂，感受碳酸汽水從食道流至胃裡的冰涼刺激，似乎將喉嚨間無法吐露的所有話語沉甸甸地咽入胃部。
鄭喬希將手伸直，小臂
搭落在圓潤的膝蓋上，手指拿著鋁罐的上方，她側過臉，從樹葉間穿過的陽光正好落在她的眼瞼，黑色的眼瞳被照亮，像是閃閃發光的黑曜石。風輕輕地拂過褪為灰藍色的長發，許些發絲落在額前，有些癢意，讓她微微眯起了眼睛。
這一幕像極了電影。
夏季，販賣機，汽水，陽光。
“你想問什麼？”
鄭喬希的聲音讓人莫名覺得很適合夏天，不是因為常見的元氣明朗地適合夏天，恰恰相反，她的聲音總是帶著一絲涼意，像是一瓶被藏在冰窖裡的薄荷酒，那一點微啞的磁性也變成了調製的透明烈酒，讓人能在平淡的敘述下似乎能感受到到似有似無的誘惑。
將所有沉默變成了心跳聲，向覓海的視線無處可放，他閃避了鄭喬希直直投來的視線，視點拋卻在了她拿著桃子汽水的手。
鄭喬希的手臂是白的、亮的，看不見一絲毛孔，手指骨節分明，指甲很粉，總讓人恍惚她不是真實存在的。
“你生氣了嗎？”
他似乎在重複著無意義的問話。
鄭喬希很緩慢地眨了眨眼睛，嘴角的弧度依舊是平的，隻是在喝了桃子汽水後，嘴唇顯得更為水潤，下唇還沾著水珠，晶瑩剔透。
她似乎陷入了沉思，目光明明還停留在向覓海身上，焦距卻逐漸地散開，像是蝴蝶一樣，從深林之中飛到低空。
悶熱的空氣逐漸在裸露而出的肌膚上交織為汗水，向覓海喝了幾口可樂，舌尖發麻，小罐裝的可樂三兩口就喝完了，重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他放下鋁罐，看上麵的銀色拉環折射出一道光。
或許這就是度日如年。
向覓海在內心數了十秒之後，鄭喬希才遲遲地回答。
“大概有一點。”
說出這個答案時，鄭喬希其實也有點驚訝。
她以為自己不會生氣的，或者說，不應該為這種事情生氣。
但事實上，在她冷著臉直接走開、摔門而出的時候就已經證明了一件事——她的確不開心了，或許說，是有一點生氣了。
在過去的十八年裡，她在“生氣”這門情緒上向來沒怎麼涉及過。
小時候，她還因此被懷疑過是不是得了自閉症。
但她不喜歡王舟行那些多餘的話
。
話裡話外似乎在說她應該多多管束自己的粉絲，看都亂成什麼樣子了。
昨天，鄭喬希被選管領到房間時，發現王舟行和一個陌生的男性alpha站在一起。
他們原本在低聲討論些什麼，發現門被推開時瞬間止住了聲音，不約而同地抬起了頭。
站在王舟行旁邊的是並不是旁人，而是經紀人。
王舟行的第一句話是，你粉絲鬨到節目組下麵了。
第二句話則是自言自語、意有所指，選秀節目就是這樣，長得最好看的基本是人氣最高的，粉絲也是最牛的。
連經紀人都聽不下去了，暗示他說話注意點，現在是來談和的，而不是來結仇的。
王舟行本身就有一米八五，長手長腳。
他接收到經紀人的暗示時，便瞬間冷下了臉，不笑時便已經足夠唬人了，一冷，就像是□□討債的。
“你粉絲要求我和節目組向你道歉，你覺得呢？”
王舟行居高臨下地看著鄭喬希，目光略過她不施粉黛卻依舊美麗動人的臉龐時，臉上的譏諷更深了幾分。
他不知道鄭喬希是下了什麼蠱，讓王君和和她的粉絲們那麼瘋狂，就連導演都偏愛著她，還有沈山南這家夥，都在娛樂圈摸爬滾打那麼多年了，還看不透來選秀節目的人是什麼心理嗎？
如果以前還算是正兒八經的素人選拔，現在呢？當然是來這個節目會火啊，走捷徑啊，即使不怎麼會唱歌跳舞的都能打造一個好劇本出道，更何況是有點功夫的，都能被粉絲吹成舉世無雙了。
想到這，他看都不想看鄭喬希一眼。
經紀人欲言又止，實在不明白王舟行的操作。
明明他對其他訓練生也沒這樣，最多就是臉冷了一點，怎麼到鄭喬希這裡，就差把嫌棄兩個字放在臉上了。
他也看過《出道吧！訓練生！》，說實話，他還挺喜歡鄭喬希的...但是自己手下藝人卻截然相反，還在這節骨眼上表現出來，這著實讓他有些頭疼，沒在娛樂圈混過幾年的果然都不太會表情管理啊，這要是被拍下來，那王舟行可就完蛋了，所幸他早就檢查過這個房間了，唯一能錄製現場的隻有他布置的微型攝像頭，隻要把王舟行好聲好氣向鄭喬希道歉道謝的一幕
拍下來，再剪輯炒作一番，這事也就過去了，如果運作得好，還能將王舟行推到更多人的眼前。
但王舟行這樣子，一上來就挑釁，幾乎是把一手好牌打爛了。
經紀人急忙堆起笑容，走上前一步，試圖將王舟行的身影擋住，但是他忘記了王舟行比他高了足足半個頭，下半張臉的確被擋住了，但是粹著寒光的眼睛依舊暴露。
“不好意思啊，他就是這樣子性子比較直，其實是刀子嘴豆腐心，絕對不是話說出來的惡意。其實呢，不隻是王舟行，我們也是相當地看好你，如果你願意接受我們的道歉以及遲來的致謝...你會得到應有的。”
經紀人說這些話的時候都覺得虛假得要命，估計小學生都不會相信，但他還是抱有一線希望，畢竟根據匿名爆料，鄭喬希不是...嗯...還挺善良的嗎？
更何況，她還要參加節目呢，識時務者為俊傑，隻要將王舟行之前的話輕飄飄的放過、再演一場結局圓滿的戲，他也暗示了會有資源，這不是妥妥的共贏？
經紀人相信，能拿到選秀節目第一名的人，會明白這些道理的。
空蕩的房間裡，佇立著三人，幾乎是一條直線。
王舟行嫌棄經紀人擋在自己麵前，長腿一跨，將經紀人擠走了，他走到鄭喬希麵前，在一米的安全距離停下了。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鄭喬希抬眼，薄紅色的唇微微一張，黑漆漆的眼瞳像是古井的水，深不見底。
“還有呢？”
...
什麼還有？
沒回答我的問題，還反問？
王舟行怒極反笑，不顧經紀人的暗示，冷笑道：
“哦，我懂了，看來你覺得自己挺有理的，覺得自己粉絲沒做錯。”
啊啊啊啊啊救命！
經紀人在王舟行身後隻覺得自己要暈倒了。
這位怎麼回事！？平時不是挺冷靜的嗎？怎麼對上鄭喬希就跟失了智一樣？
球球你了，把剛剛答應我的話都實施一遍！說好的先搞定這件事情呢？道歉致謝再加上“這其實是小事情，當事人都沒太在意”的經典合影，不就成了嗎！？
現在王舟行這麼一搞，估計本來不怎麼生氣的都要炸了！
他隻覺得眼前這位平時看起來像是移動冰山的家
夥此時渾然是炸/藥化身，精準踩雷無人能比。
鄭喬希的表情終於有了些變化，她慢條斯理地收回視線，眼睫緩慢翕動，似乎有風略過。
王舟行盯著她，想要聽聽她能說出什麼狡辯的話語，他毫不懷疑地認為鄭喬希絕對是個尖牙利嘴、善於狡辯的beta。
經紀人高度緊張，觀察事態發展，隻等失控的時候出手救場。
半晌，一聲輕笑縈繞在半空中。
“你說對了。”
隻見鄭喬希向前走近一步，王舟行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兩人一進一退，最後王舟行竟然被堵在了牆角。
一個人高馬大的alpha被比他矮了快半個頭的beta堵在了牆角，說出來實在是貽笑大方。
經紀人下意識地想要出聲，但鄭喬希若有所感，直接一個轉頭的眼神，瞬間把他震住了。
...為、為啥一個beta的眼神跟**oss的眼神那麼像！？
那一瞬間，他差點腿一軟，還以為自己麵對的是不怒而威的大老板。
鄭喬希真的不是Alpha嗎！？
經紀人會這樣想，並不是覺得alpha一定比beta強，單純是因為alpha的信息素有天然的震懾功能，就算beta的信息素腺體感知能力較為薄弱，但在alpha散發強烈的信息素時，就像是自然界裡的獵物感知到捕獵者的到來，會下意識地想要躲避逃走。
這是刻在基因譜的求生本能。
感知到疼痛、怕火、怕冷...這一切都是為了能存活下來而“產生”的認知功能。
但是他後頸的信息素腺體反饋的信息是一切正常。
它在告訴自己：有alpha的信息素，但那源自於王舟行。
經紀人在剛剛那一瞬間止住了聲音，無疑是錯失了出聲的最好時機，接下來，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鄭喬希將王舟行堵在牆角後，猛地伸手，單手撐在他身後的牆壁上。
按照網上的說法就是：鄭喬希壁咚了王舟行。
“你剛剛是在挑釁我吧，你覺得呢？”
似曾相識的話語。
王舟行還沒從自己被區區一個beta堵在牆角、自己居然還不反抗這件事情反應過來，耳道竄進這條話語，在大腦轉化為能夠理解的信息之後，他猛然意識到鄭喬希是在套用模仿他剛剛的話返回來諷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