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去吧。”沈醇下了這個命令的時候沈白鬆了一口氣,直接從原地消失。
他的身影藏匿在沈醇看不見的地方,但視線一直停留在其身上,也也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對方將他麵前放下的骨頭撥到自己盤子裡的舉動。
丫頭來收拾東西,春蘭拾掇著道:“少爺今日胃口頗好。”
“廚子做的不錯。”沈醇說道。
“少爺能喜歡就是他的福分了。”春蘭笑道。
沈醇吃魚沒什麼,天下各種各樣的魚隨意他吃,可是他這次吃的是沈嘯最喜歡的那條魚。
沈父氣衝衝的來,踏進房門的時候卻強行按捺住了脾氣,看著迎上來的侍女道:“醇兒在做什麼?”
“少爺在休息。”春蘭說道,“今日出去走了走,午飯用的多了,此時正睡著呢,莊主有急事?奴婢可將人叫醒。”
沈父深吸了一口氣道:“罷了,我在這裡等著。”
他在外廳等候,侍女奉上了熱茶,一個時辰,喝茶喝了數杯,還出去如廁了一回,這才等的沈醇醒來。
“爹,您怎麼來了?”沈醇隨意套上了外袍出來道。
他發絲未束,睡眼有些朦朧,被侍女扶著走出來,行禮的時候還咳了數聲,一副弱柳扶風之態。
“不必行禮了。”沈嘯說道。
“嗯,有什麼事急著見我?”沈醇坐在了他的下位處,打了個哈欠道。
他這姿態實在不像晚輩,沈父卻也習慣了他如此的沒大沒小:“我那錦鯉你給我吃了?”
“什麼錦鯉?”沈醇疑問道。
話語之中明顯是不記得這事了。
沈父再度深吸氣,告訴自己小兒子體弱,打不得,罵不得,氣不得,即便說重話,也要斟酌得來:“就是池塘裡養的那條金色的,都長這麼大了。”
那魚好歹有一臂長了,純金色,任誰看了都納罕,可他的兒子說吃就給吃了。
“哦,有這事來著。”沈醇托著腮道,“吃了怎麼了?”
“可那是黃金魚,若是養的好了,日後化龍也說不定。”沈父氣急,拍了一下桌子。
沈醇連咳了兩聲,沈父又坐了下去道:“你怎麼就給吃了呢?”
“化龍?”沈醇輕笑了一聲道,“若真是能化龍,吃了也不虧,正好大補,且看它能補出個什麼花樣來。”
沈父閉了一下眼睛道:“沈醇!”
“醇兒,醇兒,你可在?”沈母的聲音傳了過來,讓沈父升起的火氣瞬間啞了火。
“在呢,娘。”沈醇應了一聲。
沈母匆匆而入,直到他的麵前道:“醇兒,不可任性。”
“我又做何錯事了?”沈醇問道。
“你還說,給你暗衛是用來保護你的,你怎可讓他帶你出莊?”沈母說道。
“你還讓暗衛帶你出莊?”沈父驚道,“何時出去的?”
“娘,這是我跟沈白悄悄說的,你如何知道的?”沈醇抬頭問道。
沈母沉了一口氣道:“不論娘如何知道的,隻一點,你不能偷跑出去,你如今身體剛好,若是再出了什麼事情,你讓娘怎麼辦呐?”
“我隻問你們是怎麼知道的?”沈醇看著她執拗道。
“醇兒……”沈母蹙眉。
沈醇看著她,又看了一眼沈父,想要張口時竟是驀然吐出了一口血來。
血液順著指縫淅淅瀝瀝,讓沈母張開了嘴,卻幾乎失了聲。
“醇兒,醇兒你怎麼了?!”沈父目呲欲裂,連忙將人扶住道,“叫大夫,叫大夫啊!醇兒!”
“醇兒你彆嚇娘,你怎麼了?”沈母眼淚已湧出了眼眶,傷心不能自己。
莊中自然有大夫,那大夫幾乎是被扛過來的,診脈時麵對著數雙眼睛緊緊盯著,壓力尤其的大。
“如何了?”沈母焦急問道。
“氣急攻心,隻怕不妙。”大夫診著脈說道。
“都怪我,都怪我。”沈母傷心垂淚,“都怪我,他不願有人監視,可我卻偏偏讓人盯著。”
生怕他磕了碰了,卻不知會惹的他生氣至此。
“怪我,怪我,不過是一條魚,他吃了便也就吃了。”沈父歎氣道,“怪我,我隻想著他都好了,不打緊的,怪我啊……”
“藥去按照方子煎了,快給小少爺服下。”大夫說道。
丫頭匆匆去了,大夫施著針,臉上都有著緊張的汗水。
“醇兒怎麼樣了?”沈筠趕來時也是匆匆。
“被氣到了,吐了血。”沈母滿心的內疚。
“唉……”沈父也是長歎了一口氣。
“因為何事?”沈筠問道。
“不過是吃了一條魚罷了。”沈父說道,“就池子那條金色的,他要吃便吃,左不過是一條魚,哪裡比得上他的命來的金貴。”
沈父沈母皆是內疚,沈筠去看了情況,也是歎了一口氣道:“父親明日還要赴約,今日早些休息吧。”
沈母看向了沈父:“趙知敬三年之約,失信於人終歸不好,還是去休息吧,家中有我跟筠兒呢。”
武林之人,重在信。
沈父看著床上躺著的幼子道:“醇兒如今危在旦夕,我豈能抽身。”
沈母將腦袋枕在了他的肩上道:“夫君,我們的醇兒真的還能好麼?當年若非我懷著身孕還要同你一同出去,醇兒也不必日日受如此磋磨。”
當年是為赴約,如今也是。
沈父抱住了她道:“我去信一封,如今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也不及我兒重要,想來趙兄也能理解。”
沈筠命人去取來了筆墨,沈父提筆書寫,命人快馬加鞭送了出去。
沈醇這一病就是七日,七日以來,湯藥不斷,每每命懸一線,讓沈父沈母半分不敢離。
變故是在第七日傍晚送達雲景山莊的。
“送信的人遭伏?”沈筠接到消息的時候蹙眉道。
“並非如此,送信之人的信被一夥毛賊偷去了,其中有莊主的信物,全被殺了。”稟報的人說道,“皆是一刀斃命。”
“若非運氣不好,就是有人故意了。”沈筠麵色凝重,若是此次父親單刀赴約,路遇埋伏,即便不死,恐怕也會受傷。
雲景山莊如日中天,若是沒了支柱,隻怕會成為眾矢之的。
“少莊主,此事可要再查?”稟報的人問道。
“沈戟。”沈筠喊了一聲。
一黑衣暗衛跪在了他的麵前道:“主人吩咐。”
“去查父親去赴約路途上的東西,我要知道這次是意外還是故意的。”沈筠看著他道,“快去快回。”
“是。”沈戟的身影消失。
漠外之事自然瞞不了沈父,他在聽到沈筠的彙報和猜測時,驀然長歎了一口氣。
“父親?”沈筠有些不解,“到底是誰如此膽大妄為?”
“快到一個甲子了,這武林要亂了。”沈父看著他道,“筠兒,日後出行皆要小心。”
“一甲子?”沈筠蹙了一下眉頭。
“是很重要的一個東西。”沈父看著他道,“待你繼承莊主之位時爹會告訴你,如今你隻要知道與雲景山莊有關,萬事小心,不管是朋友還是敵人,都要戒備。”
他如此慎重,沈筠也隱約明白其中利害:“是,爹。”
“此次倒真是幸運了。”沈父取過了一旁的茶杯道,“若是醇兒沒有病這一遭,為父若是赴約,隻怕不妙。”
若他死了,雲景山莊隻剩他的兒子支撐,即便長子在江湖中已闖出名聲,可是想要應對那些上一輩的卻尤其困難,更何況人一旦瘋狂起來,當真會不管不顧。
若真到那時,他的兒子,他的妻子,整個雲景山莊都要蒙難。
“隻是不知他何時會好。”沈筠說道。
幼弟的確病的是時機,可他一直居於山莊之中,對外界無知無覺,此事隻能說是運氣,是父親和雲景山莊的運氣,卻非他自己的運氣。
“爹日後再不同他動氣了。”沈父說道,“你日後也讓著他些,你娘……你娘曾經懷他時隨為父千裡奔襲,本以為不打緊,卻不想動了胎氣,讓他生來病弱,你娘因此愧疚不已,生怕他出了什麼事情。”
“我知道。”沈筠說道。
“嗯,你的人查出事情始末,再來告訴為父一聲。”沈父起身道,“你如今已弱冠之齡,莊內之事大大小小的也嘗試著自己處理一下,拿不定的來問為父。”
“是,爹。”沈筠說道,“我曉得了。”
“弱冠了,換了彆人家的孩子都已經滿地跑了。”沈父看著他道,“風回穀的丫頭今年也已經十五了,再過段時間,你們的婚事也該操辦起來了。”
“此事全憑父親做主就是。”沈筠說道。
雲景山莊素來跟風回穀交好,像他的母親就是出自風回穀,他指腹為婚的女子算是他的表妹,自幼有婚約,到此時成婚,親上加親,也無不妥。
“好。”沈父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為父先去看看醇兒。”
“我與您同去。”沈筠說道。
他們初去,便見丫頭端著滿是血的盆子走了出來,沈父一驚,朝著裡麵衝了進去,卻見沈母坐在床畔,沈醇則靠在那裡,雖是神情懨懨,可或許因為初醒的緣故,唇色倒比往常鮮豔了很多,看起來氣色不那麼的虛弱了。
“怎麼回事?”沈父上前問道。
“恭喜莊主。”大夫上前行禮道,“小少爺大好了。”
“大好了,剛才不是還在吐血?”沈父問道。
“那是病根。”大夫嘶了一聲道,“說來也奇,小少爺前幾日纏.綿病榻,一直不見好,今日卻是驀然大咳,雖是吐了血,卻將從前的病根一並吐出來了,隻需要調養些時日,雖不似普通人那般強壯,可也大致無恙了。”
“當真?!”沈父大喜過望。
“當真。”大夫說道。
“太好了。”沈父謝過大夫,前去看沈醇道,“這是當真要大好了。”
“是呀。”沈母說道。
沈醇麵上卻未有他們所想的那樣高興:“若是好了,還不知要如何申飭。”
“醇兒。”沈母嗔責了一聲,“病好了才是要緊事。”
“父親已說了,日後不再對你動氣。”沈筠走過去道,“那日父親也是氣急,你彆怪他。”
“醇兒日後可能習武?”沈父詢問著一旁的大夫道。
“雖是大好,卻仍要溫補著。”大夫說道,“若真要習武,隻習些溫和的內力,不可習那些過衝的。”
“好。”沈父鬆了一口氣道,“如此已是最好。”
大夫被送了出去,沈醇被諸人圍著道:“我不練功。”
“你便是練了,爹也不打你。”沈父歎了口氣道,“爹如今隻盼著你好好的便是,你若要吃魚,那一池塘的魚皆是吃了也無妨。”
“爹,您如今剩下的魚恐怕醇兒無甚興趣了。”沈筠笑道。
“那你想要什麼儘管跟爹說。”沈父說道。
沈醇沉吟了一下道:“爹,我看上了婁伯給你打造的那把劍。”
沈父臉抽搐了一下道:“那可是玄鐵做的,你搬都搬不動。”
那玄鐵可是從冰川之下挖出的,就那麼一塊,他珍藏許久,自己都舍不得佩戴出來,他兒子一要就要最好的。
“他搬不動總能放在屋裡做擺設,你就給他怎麼了?”沈母說道。
沈父啞口無言,覺得生了兒子就是用來坑爹的:“罷了,你要拿便拿去吧。”
他臉上心裡都是肉痛,隻恨自己之前嘴快,忘記了小兒子掏東西跟掏心窩子一樣的本事。
“謝謝爹。”沈醇說道。
“你可要好好愛惜。”沈父叮囑道。
“嗯,我日日擦上三遍,抱在懷裡睡。”沈醇說道。
“倒也不必如此,以免寒氣入體。”沈父說道。
“是。”沈醇說道。
他所謂的病根吐出,身體當真是一天比一天見好,雖不至於走路帶風,卻也不似從前那般一步一喘,自己已經行走自如了。
“這劍真不錯。”沈醇摸著放在桌子上的劍道。
劍鞘漆黑,極有厚度,沈醇用手抬了抬,沒有抬動分毫,他握住了劍柄,輕輕拔出,隱覺冰涼之感撲麵而來,內息微微湧動。
神兵易得,卻不易駕馭,沈白觀此處微微提起心神,卻見沈醇已然將劍合上了,抬頭四處看著,叫了他的名字:“沈白。”
沈白落於其麵前跪地道:“主人。”
“你覺得這劍如何?”沈醇撫摸著麵前的劍身道。
“極好。”沈白說道。
玄鐵所製,天生自帶寒意,劍鞘又能將其寒氣完整的收回去,若能佩戴於身上,不受其寒氣侵襲,又能助長內力,乃是絕世的好劍。
“你可能拿起?”沈醇拍了一下道,“試試。”
沈白伸出了手,微微用力,將那劍提了起來,的確很重,但是想要揮動卻沒有什麼問題。
“嗯?”沈醇起身道,“既然拿得動,便由你拿著吧。”
沈白神情微動。
“你原來還有除了麵無表情以外的神情呢。”沈醇湊了過去端詳道,“隻是讓你拿著,既是好劍,擺放著倒也可惜,你拿著它保護我,倒是安全很多。”
“是。”沈白說道。
“你除了驚訝,還會露出何種神情?”沈醇微微傾身看著他,伸手摸上了他的麵具,“這東西好生礙事,能摘了麼?”
沈白微微後退,跪下道:“主人見諒,暗衛此物一生不能摘下。”
“為何?”沈醇上前一步,蹲在了他的麵前問道,“為何?”
“因為會臟了主人的眼睛。”沈白垂眸說道。
“若我一定要摘呢?”沈醇問道。
沈白看了他一眼,雙膝跪地道:“一切聽從主人吩咐。”
雲景山莊培養暗衛,忠心護主,即便不願,有些事情也會從忠心二字出發。
沈醇的手覆上了他的麵具,微微用力卻是驀然鬆開道:“罷了,強迫無益,本少爺總要等到有朝一日你自己摘下來。”
沈白不語,沈醇起身時微微咳了兩聲道:“你起來吧,日後不要隨便跪,若這等小事都跪,我怕你日後都要跪著走路了。”
“是。”沈白起身道。
“你還真像個陀螺,撥一下動一下。”沈醇笑道。
“屬下無趣,主人見諒。”沈白說道。
他不知對方為何總喜歡逗弄他,說是忠心驅使,但有些事情沈白甚至不敢捫心自問。
“不,我倒覺得頗為有趣。”沈醇笑道,“我這般逗你,你可會惱?”
“屬下不敢。”沈白說道。
521在想宿主這麼追人對方真的不會跑麼?
一邊逗人家,一邊問人家會不會生氣,這是什麼可能挨打的追人方式。
宿主點亮的戀愛技能都去哪裡了?
“原來是不敢,而不是不會。”沈醇走到了他的身邊,繞著他轉了兩圈,上下打量完,傾身道,“若你惱了會如何?”
“屬下不會。”沈白自覺說錯了話。
他的主人雖看起來嬌縱任性,卻從未折辱,他並未覺得對方有何讓他惱怒之處。
“改口倒快,看來也不是個榆木腦袋。”沈醇伸手揉捏了一下他的耳垂道,“之前多謝你了。”
“這是屬下份內之事。”沈白微動了一下耳朵說道。
之前沈醇吐血自然不是真吐,而是用其他血液,想要自己取當然不方便,必須得自己人來,沈白行事連那兩個暗衛的視線都一並瞞過了,為的是以防萬一。
沈白原不明白他為何如此做,如今送信之人險遭伏擊之事傳回,他隱隱覺得不對,但此事一環扣上一環,參與其中,才知險象環生。
但雖明白了他裝病之事,卻不明白他如何得知那些在後來發生的事情的。
“我看你心裡好像有疑惑。”沈醇說道,“你就不好奇我是如何知道那些事情的麼?”
沈白的確好奇,但:“暗衛不該有多餘的好奇心。”
“說屬下好奇。”沈醇說道。
“屬下好奇。”沈白如他所說。
“好奇就對了,我就不告訴你。”沈醇笑意微深。
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