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父手中的劍鞘揮了過來,沈醇帶著沈白躲閃,不待沈父回頭,人已經躲到了沈母的背後道:“娘,救命。”
沈母連忙阻攔:“夫君。”
沈母攔在前麵,沈父不好動手,隻能用劍鞘指著小兒子道:“你給我出來!”
“娘……爹要打死我了。”沈醇躲在她的身後小聲說道。
他如今雖有武功,可沈母疼他多年,仍是將他當做從前一般護著的:“夫君,醇兒身體剛好,你冷靜一些。”
“我看就不是剛好。”沈父打不到他,用劍鞘拍的桌子哐哐作響,“從前也就罷了,胡鬨也就胡鬨了,如今竟是行如此……如此倒行逆施之事,夫人讓開!”
沈父拉開了沈母,又朝沈醇揮了過來。
沈醇連忙避讓,看他砸在桌子上的力道,一個躍身出了房屋,沈父氣急,直接追上:“你給我站住!”
“站住的是傻子。”沈醇說道。
這一句話引的沈父更氣,已然顧不得他人怎麼看,直追了上去。
“醇兒,莫氣你爹。”沈母連忙叮囑道。
“娘,不必擔心。”沈筠扶住了她道,“如今爹追不上他。”
那樣卓絕的輕功,那樣渾厚的內力,連外祖父都不是一合之敵,更何況父親。
若有那樣的輕功,何愁上不了山澗,他故意墜落,目的是為了脫局,成為棋盤之外的人,才好將棋盤中的棋子包裹起來,操控全盤。
他早該想到的,從山澗下數十裡外的拈葉飛花,那個村落中的人曾經見過他的身影的事都能聯係起來,隻可惜這十幾年他從未將孱弱的幼弟和絕世的內力想到一處,而他欺瞞了所有的人,下了這一整盤的棋。
“娘不是擔心他,是擔心你爹。”沈母歎了一口氣,坐了回去,看向了靜立在一旁的沈白,又是歎了一口氣,“他如今舉動是為你,你可能明白?”
“是,夫人。”沈白拱手行禮道。
“娘,您早知道醇兒好男色?”沈筠問道。
“他,他在山莊之中同娘說了。”沈母說道,“那時還未牽扯到此人,隻說是好男色。”
沈筠的目光落在了沈白的身上:“那娘當時同意了?”
“娘從未在醇兒的身上做過什麼打算,他好女色也好,男色也罷,也都隨他去了。”沈母說道,“隻是如今……”
“好男色也罷,暗衛雖壽數折損,但以醇兒如今的本事,吸引一兩個江湖才俊也不難。”沈筠按著沈母的肩膀道,“也無人能夠欺負得了他。”
沈白垂在身下的手指驀然收緊,沈母說道:“是這個理。”
風回穀中沈醇躥的極快,偏他躥出一段距離,還特意停下來等等追不上的沈父,待其追上打過來時又跑的極遠,整個風回穀雞飛狗跳,引數人側目。
“這是怎麼了?”
“沈莊主這是被氣著了教訓兒子呢吧。”
“沈醇,你給我站住!”沈父累的氣喘籲籲。
沈醇站住倒是站住了,卻是站的極遠:“爹,您先消消氣。”
“小兔崽子!”沈父壓根不停,直接飛了過來就要揍人,並且已經忘記了最開始是因為什麼想揍他,隻為揍而揍。
“爹,我可是您生的。”沈醇閃開的時候說道。
這話又將沈父氣了個仰倒。
“雖是武功卓絕,卻不過是個半大少年,沈莊主有的勞心啊。”
“勞心又何妨,這一代的江湖才俊便是捏和起來也勝不過這一個,如今風回穀被清算,玉璃城……這未來的江湖隻怕是雲景山莊說了算了。”
“沈少莊主冠絕天下,小少爺武功蓋世,旁人哪有沈莊主這樣的好福氣。”
這一頓打一直打到了黃昏日落,沈父追的氣喘籲籲,卻愣是連沈醇的一根毛都沒有沾到,他半扶著腿彎著腰道:“你給我……給我站住……”
“爹,您打了這麼久了,要不要休息一下,喝口茶?”沈醇試探的靠近道,“若是您休息好了還要繼續,孩兒自然奉陪。”
沈父瞪著他,深呼吸了數次,好險把那口氣給壓回去了:“我如今管教不了你了是麼,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爹?”
“自然是有的。”沈醇靠近的時候扶住了他的手臂道,“您若是講道理,孩兒自然同您講,您若是要打人,那孩兒隻能跑了?”
“那你還想回雲景山莊麼?”沈父喘著氣說道。
“爹,我不回去,娘會哭的,娘一哭您還要哄。”沈醇說道。
沈父覺得自己仿佛被人卡住了喉嚨一樣,怎麼著都教訓不了這個兒子了:“那你好男色,你娘難道不會哭?”
“娘自是疼惜我,已經同意了。”沈醇說道。
沈父喘著氣笑了兩聲:“你的意思是為父若不同意,就是不疼你了?”
“爹自然也是疼我的。”沈醇笑著給他順了順氣。
沈父跑了一個下午,再大的氣都快被消磨光了,看著這個兒子總覺得跟大兒子不同,打也不是,罵也不是,跑還跑不過他,若是自小體格好,隻怕雲景山莊少不了雞飛狗跳。
可若說真的生氣,厭惡,卻也不至於,反而更疼惜幾分。
莫非他真是偏疼幼子一些?
“罷了,你玩鬨便玩鬨吧,不許惹到外麵去,如今年少,待過兩年心性定了,娶妻便好了。”沈父說道,“屆時膝下有子,也不會像現在這樣頑皮了。”
他終究是鬆了口,可沈醇要的不是這個:“爹,我無法親近女色。”
沈父蹙眉道:“什麼叫無法親近女色?”
“就像您無法親近男色一樣,我若與女子親近,隻會渾身難受。”沈醇說道。
沈父一想想自己與男子親近的畫麵,胃裡都覺得不舒服了幾分:“你是還沒有親近過,還不知道女子的好處,也是你自小身體不好,不曾有過通房,回去讓你娘給你安排幾個,試過就好了。”
“爹,您願試男子,我就試女子。”沈醇鬆開了他的手臂。
沈父握緊了劍鞘道:“你給我過來!”
沈醇轉身就溜……沈父深吸幾口氣,覺得自己後半生可能會被幼子給氣死,又隻能追上去。
沈醇進了室內,再度溜到了沈母身後道:“娘……”
沈母阻攔,沈父隻能停住腳步:“夫人,他如今越發不像話了。”
“你都追著他打了一個下午了,還有什麼不滿?”沈母問道。
“他,他讓我嘗試與男子親近!”沈父這話都有幾分說不出口。
沈母詫異的看向了沈醇,沈醇拉著她的袖子,眼眶已是濕潤了:“娘,爹讓我同女子合歡,可我若是親近女子,便渾身厭惡不已。”
他眼眶微紅,可把沈母心疼壞了,用帕子擦著他的眼角道:“這就是你爹不講理了,我兒不想做的,誰也不能勉強你。”
沈父看著眼角抹淚的兒子氣的手都抖了:“你如今多大了,還哭。”
“我兒還未弱冠,更未成家,還小著呢。”沈母看向沈父道,“倒是你個老不休,一把年紀還打了他那麼久,若真是打死了你就滿意了?”
沈父握著劍柄啞口無言:“我……”
他打他什麼了?
“跟女人真是沒道理可講!”沈父氣道。
這一句話可是點燃了火山堆,沈母看向他時氣的胸膛起伏:“既是沒道理講,便不要講,如今風回穀雖無人了,也是我的娘家,你且自己回去吧。”
沈父:“……”
“醇兒既喜歡男子,如今身體也是大好,江湖才俊也好挑上一些。”沈母看著沈醇說道,“若有喜歡的,即便聯姻也無妨,你兄長也說了,這龍陽之好在皇室中也是雅事,你若喜歡長的好看的,多挑幾個也無妨。”
“娘……”沈醇眸光微闔,對上她的笑臉,話沒有說出來。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沈母是為他思量,若他有子,也不會願意對方找一個壽數未知的人,若是強擰,隻會傷了和氣。
“阿白呢?”沈醇看向了廳中,不見沈白蹤影。
“他去幫忙了,如今風回穀沒了,水寒令和垚山令還沒有找到蹤跡。”沈母歎道,“此事還有的鬨呢。”
“我去看看。”沈醇說道。
“嗯。”沈母並未阻止,放任他去了。
沈父來回踱著步子,看了她兩眼,還是沒忍住開口了:“夫人,便是醇兒喜好男子,暗衛不行。”
“你才反應過來麼?”沈母沒好氣的說道。
沈父被懟,沉默了一下道:“暗衛最多不過不惑之年,雖是生的不錯,可如女子一般做個側室偏房也就罷了。”
“我也是如此想的。”沈母歎道,“但我怕的是他死心眼,而且醇兒自小嬌慣,你若是逆著他的意思來,他越是執拗,你若是順著,他說不定兩日也就收了心性了。”
沈筠在旁聽著,並不擅自發言,他知父母偏疼幼弟,卻不想會偏疼到如此地步,若是他說自己喜好男子,隻怕是要家法伺候的。
從一生來便被寄予厚望,是厚望,也是枷鎖。
“筠兒,你結識江湖之人頗多,可有知道哪家的才俊也好男子,且樣貌出眾的?”沈母轉頭問道。
沈筠聞言笑道:“倒是有幾個,隻是此事講究緣分,娘也說了不能逆著醇兒的意思,他在江湖闖蕩,總能遇到順心合意的,如今您為他安排,他更是一門心思隻在那暗衛身上了。”
“也是。”沈母索性收了心思,“醇兒還小,由他去吧。”
沈筠淡笑了一下。
……
武林人士皆在翻找,人數頗多,倒讓沈醇尋找沈白頗費了一些功夫。
年輕的暗衛翻找的極為仔細,各處敲打著,仿佛真的對兩個令牌誌在必得。
沈醇停於他的身後,用手指輕點,沈白下意識握緊劍鞘回身格擋,在看到是誰時動作停了下來:“少爺。”
“阿白尋的頗有章法。”沈醇握住了他的劍鞘放下道,“可找到什麼了?”
“找到了一間密室,其中有風回穀的家傳內功。”沈白從懷中取出那本書冊遞給了沈醇道。
書冊看起來有些陳舊,沈醇隨意翻了兩頁送進了袖中,讓一旁正在尋找東西的人欲言又止。
風回穀無主,除了那兩枚久尋不見的令牌,其他的東西基本上默認誰找到的就是誰的,風回穀富裕,如此雖是看起來無恥了些,可法不責眾,且名門正派也是缺油水的。
也正是因為如此,沈白找到的秘籍他們也隻能羨慕一二,卻不能說什麼。
“那兩個令牌呢?”沈醇問道。
其他人豎起了耳朵。
沈白垂眸道:“尚未找到蹤影。”
“那便繼續搜尋吧。”沈醇說道。
“是。”沈白巡視著這個房間道。
雲景山莊人自也加入了這場搜尋,即便是日落黃昏,也有人點著燭火,打著燈籠在穀內尋找。
沈醇那邊做了做樣子,天色一暗,隻吩咐剩下的人繼續找,自己拉了沈白離開了那裡。
“感覺像不像一種鳥?”沈醇坐在屋內道。
“什麼?”沈白詢問道。
“禿鷲。”沈醇說道,“專門清理屍體的一種鳥。”
沈白落座於他的對麵道:“確實如少爺所說。”
風回穀已亡,所有的人都在那裡撕扯著,爭奪著,清理著最後的殘渣,如今的畫麵,任誰還能想到風回穀半日前風光無限的畫麵。
風回穀的確十惡不赦,但也有一種牆倒眾人推的感覺,看著它立於頂峰,看著它垮塌,不過是轉瞬之間的事情。
“看你興致好像不太高。”沈醇打量著他的神色道。
沈白垂眸道:“隻是在想為何連親人都能殺戮。”
他沒有親人,但觀少爺和其父母相處,總是有幾分羨慕的,父母威嚴而慈愛,少爺雖頑皮,但即便脫局之時也惦記著娘親,自是孝順的。
經曆的越多,似乎心就越軟,有時候甚至無法理解那些人如何動的手,如今再讓他入石山,隻怕他再也不能如從前一般活著出來了。
“人性剛開始對生命都是敬畏的。”沈醇扣住了他的腰身,將人抱了過來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沈白微驚,垂目扶住他的肩膀時卻被親了一下:“少爺!”
“這樣心情可好些?”沈醇攬著他的腰身道。
沈白輕應了一聲:“您放我下來。”
“如今以你的體重不怕壓壞的,阿白不必擔心。”沈醇笑道。
沈白呼吸微緊,渾身僵硬到不敢動,沈醇姿勢不變,隻等他自己慢慢放鬆:“初時見血都會驚悚,便是殺了動物也會驚慌失措,但一旦有了開端,且有了欲.望和目標,很多東西就會失控,剛開始殺無關緊要的人,殺的多了就無法回頭,也不想回頭,就會殺擋路的人,親人……最後隻剩下自己,隻剩下獸性,你在石山之中可有過友人?”
沈白驀然看向了他,遲疑了半晌道:“有。”
“暗衛訓練殺性,想來是身邊的人皆可殺的,甚至很有可能故意讓你們培養感情,然後再殺之。”沈醇說道。
沈白的身體在聽到他的話語時變得極其的僵硬:“少爺知之甚多。”
“我隻是猜測。”沈醇抱著他道,“其中具體如何培養的並不知曉,那個人如何了?”
“他想出來。”沈白情緒略微平靜,手摸上了自己的心口處道,“朝我揮了劍。”
幼時相遇,他似乎天生冷漠,而對方的性情則偏向於熱情,說不上相互扶持,但在黑暗的石山中,有人陪伴是一件讓人仍然記得自己是人的事情,一起挨餓,一起受苦,最終揮劍相向,劍尖沒入心口的時候,沈白同樣揮了劍,他知道所謂的友情在那一刻宣告了終結,他不再有朋友,也不會再對任何人交托後背。
可誰又能想到,他會在出來以後對自己的主人怦然心動。
沈醇看向了他的心口,眸色微深:“那一劍就是他刺的?人還活著麼?”
“已經死了。”沈白說道。
沈醇伸手摩挲著他的臉頰,輕輕的吻住了他,這個吻不摻雜什麼欲.望,更像是安撫一樣,讓沈白沒忍住環住了他的肩膀。
吻分開的時候沈醇摩挲著他的唇道:“不是說想看我哭,想怎麼看?”
沈白與他呼吸極近,鼻息之中帶著微微的灼熱:“改日。”
今日他有些想被他擁有,他的少爺平時是有些嬌氣的,看起來柔弱無力,可每每在合歡之時,那溢在耳邊的輕喘都讓他心臟灼熱的像是能夠燃燒起來一樣,就好像被他……深深地迷戀著。
“今日想自己哭?”沈醇輕聲說道。
沈白抓緊了他的肩膀輕應了一聲:“嗯。”
沈醇微微壓製住了呼吸,仰頭深吻住了他:“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晚風輕輕吹動,撫過那高低不齊的花朵,讓那片花海隨風而起起落落。
玉自觀是在極深的夜裡醒的,玉如是守在一旁,見他睜眼的時候難掩激動:“觀兒!”
“祖父……”玉自觀出口沙啞,“水……”
“快端水來。”玉如是吩咐道。
侍衛取來了水,一片的忙碌收拾以後,玉自觀靠在了床榻處,自己喝著稀粥,臉色略有恢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