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緩緩籠罩, 月色霜染,讓這座莊園陷入了寂靜。
三個人是分開住的,房間依次相臨, 因為窗戶打開的原因, 阿普的房間那邊不斷傳來驚歎的聲音, 歐維不是第一次適應新環境, 卻還是有幾分睡不著。
風吹動窗簾,他走出了房間站上了陽台,白天會被陽光聚攏的地方,此刻籠罩著淺淡又柔和的月光, 從這裡看花海,格外的靜謐和迷人。
他輕輕舒了口氣, 趴在了圍欄上看著隨風輕輕搖曳的花海,明明已經成為了朋友,可心裡卻好像還是有一個地方空落落的,找不到能夠落下的地方。
就像是麵前的這片花海,可以看到它的美麗,卻沒辦法真正觸摸到。
他到底想要什麼?似乎連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唉……”歐維輕輕歎了口氣。
“睡不著?”旁邊傳來了溫柔的問詢聲, 讓歐維驀然看了過去。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心心念念的人已經站在隔壁的陽台上, 那樣靜立的姿勢不知道已經看了多久了。
他換了臨睡前的衣服, 不像平時那麼嚴謹規整, 卻仍然好看,月光灑在他的身上,優雅而又神秘, 就像是他們初遇的那個夜晚, 一眼驚豔。
“沒有, 隻是覺得夜晚的花田很漂亮。”歐維站直了身體,忍著心中那種莫名其妙的雀躍,“跟白日很不一樣。”
“確實很漂亮。”沈醇笑道,“如果不是你提醒,我很少去欣賞這樣的景色。”
“這裡的花不是您種的麼?”歐維驚訝道。
“以前總是來去匆匆,習慣了就會忽略。”沈醇笑道,“很少這樣安靜下來去欣賞一件美好的東西。”
“您真是太辛苦了。”歐維看著他說道,“偶爾也要停下來慰勞慰勞自己。”
“好。”沈醇笑道。
歐維對上他眸中的笑意,輕輕側過了眸,心臟中雀躍感中似乎還夾雜著一種微妙又難以疏解的情緒,想要說卻說不出來,隻能輕輕歎氣。
“歐維,不要在外麵站的太久。”沈醇看著小神父微微發愁的神色的說道,“早點兒回去休息。”
“好。”歐維看著他起身回房的身影,輕舒了一口氣同樣回到房間關上了陽台的門。
站在外麵不覺得,回到房裡時輕輕打了個冷顫才發覺剛才站在外麵是有些冷的。
格溫特先生真的很細心。
他們回了房間,賈格爾才從陽台那裡探了兩下,那男人雖然說的話不多,但足夠把那個小神父唬弄的一愣一愣的,說不定還會因為他長久沒有休息而覺得心疼。
可是這麼一個被無數傭人環繞的人,想休息那還不是立馬的事,要不是怕打草驚蛇……
旁邊門打開的聲音傳了過來,賈格爾輕輕打開門,屏住呼吸往外看的時候,發現男人正托著燭台關上門離開了房間。
看那樣子應該是要去樓下,等那道身影離的夠遠,賈格爾輕聲跟了上去。
沈醇的眸微側,完全無視了身後跟隨的人,他轉身下樓的時候賈格爾連忙靠在了一邊牆邊,直到下樓梯的聲音傳來,這才匆忙跟了上去,對方已經繞到了拐角,燭火映在臉上,讓那雙深紫的眼睛泛著些許紅色的光澤。
他緩緩的下樓,光芒將要到儘頭的時候賈格爾扶著樓梯滑了下去,看著男人在樓梯轉角的消失,再度輕聲下滑,落到底的時候卻發現剛才的燭火徹底消失,周圍隻剩下了一片的黑暗。
賈格爾沒忍住捶了一下地板,順著他轉的方向追了幾步,可這裡莊園太大了,七拐八拐,反而找不到。
他又被對方耍了,如果不是被發現了,他把自己的頭擰掉。
追不上就隻能回去,以免打草驚蛇。然而就在他踏上樓梯的那一刻,燈光從身後照亮了整個樓梯,讓他的身影無處遁形。
那道空曠的聲音從背後傳了過來:“賈格爾先生?”
賈格爾回頭看向了站在樓下的男人,對方的眸中有著疑惑,就顯得他這個客人不太懂禮數:“我覺得口渴,就出來找點兒水喝,格溫特先生怎麼在這裡?”
“去廚房取了些牛奶。”沈醇邁步上了樓梯,路過他的身邊時笑道,“看來您沒有找到廚房。”
“沒關係,一晚上不喝水沒事。”賈格爾看著他托盤上明顯散發著熱氣的牛奶道,“沒想到格溫特先生還有睡前喝牛奶的習慣。”
“廚房從這裡下去左拐,到頭再左拐的位置,希望您不要覺得招待不周。”沈醇說完上樓。
賈格爾磨了一下牙,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不該去,對方這麼有恃無恐,說明那裡很可能沒什麼問題,但也有可能利用的就是他這種心理。
賈格爾轉身下樓的時候沈醇笑了一下,敲響了小神父的房門。
歐維正在虔誠的做著禱告,聽到敲門聲時睜開眼睛謹慎問道:“誰?”
夜晚不管是教廷還是莊園建築裡,感覺都是很可怕的。
“是我。”
熟悉的聲音傳來時,歐維詫異了一下,“格溫特先生?”
“嗯。”沈醇站在門口應道。
“稍等。”裡麵傳來了慌亂的聲音,然後是帶著些急切的腳步聲。
門從裡麵打開,沈醇看著對方臉頰上帶著的些許紅暈笑道:“晚上好。”
“晚上好,您怎麼來了?”歐維扶著門,之前那種雀躍和糾結的情緒再度彌漫上了心口。
“怕你晚上睡不著。”沈醇將托盤端了過去笑道,“希望這杯熱牛奶可以讓你做個好夢。”
熱氣微嫋,歐維雙手捧過了托盤道:“謝謝您,太麻煩您了。”
所以剛才格溫特先生離開,是去幫他熱牛奶去了麼?
“晚安。”沈醇笑道。
“晚安。”歐維看著他離開的背影,那種難以疏解的情緒好像讓他的呼吸都變的艱難了起來。
轉身用身體頂上了門,他低頭看著麵前的牛奶,口中卻仿佛有甜味在醞釀著。
格溫特先生,格溫特先生,格溫特……先生。
腦海裡轉動的都是他的身影和名字,牛奶被歐維端到了桌邊,捧起的時候上麵的溫度暖透了掌心,他幾乎帶著些虔誠的感覺送到了唇邊,一口一口的喝乾。
即使漱過口躺在床上,口腔裡似乎還彌漫著那種甘甜的味道,身上暖融融的,像是被什麼包裹著一樣,連心臟裡都注滿了溫暖又快樂的味道。
如果能夠一直跟格溫特先生做朋友,一定是一件特彆幸福快樂的事情吧。
賈格爾去過了廚房,在那裡倒是發現了冷庫,卻隻看到各種蔬果肉食以及牛奶,就是沒有看到想象中的東西。
這讓他覺得自己好像得了臆想症,好像不證明格溫特是血族,就沒辦法將這件事情徹底放下來。
可是證明了又能怎麼樣?讓魔鬼撕下他偽裝的外皮未必是一件好事,可讓他一直隱藏著真實目的在人類中混跡,到時候他隻用憑借著那些手段和各種心理誘導,就有可能讓人類陷入水深火熱之中,還有那個懵懂無知的神父,他不知道一個陌生的男人無緣無故的對他好,一定會有所求。
但格溫特也不一定是血族,如果他不是,他一個吸血鬼獵人摻雜在人類的陰謀中,隻會被他們汙染和吞噬。
賈格爾回到房間關上了房門,月亮悄悄轉到了西天,有雲霧籠罩覆蓋,大地一片黑暗時,沈醇離開了房間。
不需要燭火,直接落在了一堵牆的麵前,伸手推動,那厚厚的牆壁直接挪動了地方,沈醇踏進深處,再開了一道門,步入了冰庫裡。
血液被注入了杯中,放在了唇邊,冰冷的液體完全不會對身體造成任何的影響,反而人類的溫度是用力量模擬出來的。
一天的食物補充,沈醇出來的時候重新帶上了門,牆壁在他出來時再度恢複了原狀。
……
晨光降臨時,花香的味道在陽光下肆意彌漫,傭人將早餐一一送到了房間。
馬匹休養了一晚,被掛在車時有些閒不住的踢踏著馬腿,很多傭人在花田中勞作著,剪出一些盛開很好的擺放在了莊園內部,又挖掘枯萎的,再補種上新的花枝,一切都是欣欣向榮的模樣。
歐維從房間中出來時,正好聽到了旁邊門響的聲音。
“日安,格溫特先生。”歐維看著他一身棕色修身服飾道。
“日安,歐維神父。”沈醇笑道。
馬車已經準備了很久,阿普將箱子提上了馬車,等候在了那裡。
歐維踏上了馬車,帶著一種莫名的不舍打量著外麵,阿普坐在了他的身邊小聲道:“這裡可真美好,天天住在宛如天堂一樣的地方,難怪格溫特先生的脾氣會那麼好。”
“他的脾氣好跟環境無關,那是他的禮儀和教養。”歐維說道。
他的氣定神閒不會被外物輕易乾擾,是很成熟很可靠的人。
賈格爾下樓的時候正好聽到了這句話,他看了一眼靜坐的小神父,對方明顯不是很喜歡他,而這一切都拜那個正在修剪著花枝的男人所賜。
以往他也不在乎一個神職人員喜不喜歡他,他們生長在教廷中,所受到的教誨都是光明和神明,前往那裡的信徒都是輕聲細語的,很少有人會把邪惡和汙穢帶去那裡,這也導致這位神父看起來像一張白紙一樣,很難看到更深層次的人心險惡。
“看人不能隻看外表,要不然到時候吃虧的是你自己。”賈格爾說道。
“那要怎樣才能直觀的看到人的內心呢?”歐維看著他問道。
賈格爾一時之間有些啞口無言:“總而言之你要看到他行動背後更深層的原因,一個人無緣無故對你好,一定是彆有目的的。”
“那您有什麼目的呢?”歐維問道。
他的話語並不急躁,隻像是在求知,可賈格爾卻再度卡住了:“我……”
他隻是一時心地善良,不想看到純白被畫上漆黑的色澤。
可他剛剛又說無緣無故的好是有目的的,他還確實沒什麼目的。
這小神父倒是純潔,但能普及信仰的人,說服人心的邏輯能力還是不差的。
“賈格爾先生,您連自己都說服不了。”歐維認真說道。
沈醇在一旁看了個熱鬨,將那一捧紮好的鮮花遞給了歐維道:“送你。”
“啊?”歐維一改麵對賈格爾時的認真,小心捧過鮮花的時候有些受寵若驚,“謝謝您。”
“不客氣,這些花朵有助眠的效果,放在床邊會讓你睡的好一些。”沈醇說道。
“非常感謝您。”歐維將鮮花捧在了懷裡,手指有些輕憐的撫摸上那嬌嫩的花瓣,開心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你喜歡就好。”沈醇坐上了馬車笑道:“賈格爾先生還要一起去教廷麼?”
“不用了。”賈格爾已經體會到了他在其中的多餘,再有格溫特在旁邊摻和,隻需要隻字片語就能夠讓小神父對他的態度更差。
但沒關係,他可以等他撕下偽裝的那一刻,他總有目的,也總有將其徹底暴露出來的時候,那個時候不需要什麼話語,歐維自己就會明白自己上了當。
“那麼,再見。”沈醇笑道。
管家幫忙關上車門,駕駛著馬車出了莊園。
傭人牽過了賈格爾的馬,它不僅被肥美的夜草喂了一晚,身上的泥土也被清洗的乾乾淨淨,鬃毛更是跟做過護理一樣油光水滑,隨風招展,連本來不合適的馬蹄鐵都換了新的,被牽到跟前的時候賈格爾差點兒認不出這是自己原來的馬。
“我的天呐,老夥計,你可真風騷。”賈格爾摸了摸他的鬃毛道。
馬兒嘶鳴了一聲,打了兩個響鼻。
“好吧,我們就像是兩個蹭吃蹭喝還嫌棄主人的混蛋。”賈格爾跨上了馬道。
他昨晚也洗了和熱水澡,衣服被清洗的乾乾淨淨,明顯是用爐火烘乾的,衣服上的口子被縫補好不說,連靴子上摩挲的地方的做了修複,雖然不是格溫特親手做的,但不得不說糖衣炮彈確實會讓人受不了。
如果不是當時發現了他那麼粗暴的手段,麵對這種朋友,他可能真的會忍不住沉浸在他的魅力中,但這也是他最為可怕的地方,因為隻要他想,他可以跟任何人成為朋友,很難有人拒絕得了這份友誼。
賈格爾駛出了莊園,夾了一下馬腹,朝著另外一個方向離開了,他得遠離糖衣炮彈,找點兒正事做。
……
馬車從莊園的小路駛出,周圍一片寂靜,隻有花香在車廂中輕輕彌漫著,歐維的目光垂落在花朵上,輕輕抬眸的時候正對上了男人打量著他的視線,那視線並不濃烈,卻讓他的心跳在一瞬間有些失衡。
“格溫特先生,您在看什麼?”歐維輕聲問道。
“在想您很適合神父的神袍。”沈醇笑道,“未來也會成為非常出色的主教。”
“您真的這麼覺得麼?”歐維驚喜道。
“嗯,會非常出色。”沈醇笑道。
“如果我成為主教,一定能夠獲得神明最大的福祉,到時候給您莊園驅魔的效果一定會比現在好。”歐維說道。
“好啊,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來。”沈醇說道。
“不過可能還需要很多年。”歐維捧著花的手微微緊了一下,突然覺得寂寥了起來,如果成為主教,他的一生都會作為神明的侍從,不能夠結婚,永遠都是一個人,而格溫特那個時候或許會有妻子,還會有孩子。
以他的性格,一旦擁有了妻子和孩子,一定會給予滿滿的溫柔和愛,他的所有心思和精力也都會給予他們,而他不過是他的朋友而已。
做朋友沒有什麼不好的,可他的心裡竟然有一種不知足的感覺在彌漫著。
“總有一天會達成的,在那天到來之前不要著急,隻需要靜靜等待就好了。”沈醇笑道。
歐維看向了他,勉強打著精神道:“好。”
馬車駛進了城池的街道,周圍變的熱鬨了起來,各式各樣的人趕著路,有在一起濃情蜜意的情人,也有婦人帶著孩子,孩童們湊在一起玩耍,看起來無憂無慮。
偶爾會有馬蹄鈴鐺的聲音響起,摻雜著吟遊詩人的樂聲,喧鬨的聲音讓馬車裡顯得愈發的安靜。
“停車。”沈醇說道。
管家拉了馬韁,車輛緩緩的停了下來,車門打開,沈醇下車的時候歐維有些疑惑道:“格溫特先生要去辦事情麼?”
“您著急回教廷麼?”沈醇問道。
歐維輕輕搖了搖頭:“沒關係,您可以去忙您的事情。”
他探頭往外麵看了看,眺望著教廷的距離道:“我可以跟阿普走回去。”
“不,我是說要不要逛一逛再回去?”沈醇伸出了手,沒有給他拒絕的機會。
歐維的心臟再度跳動了起來,他甚至能夠感覺到臉頰上的熱度:“好。”
花被他小心放在了馬車上,然後扶著對方的手落在了街上。
在車裡看隻覺得熱鬨,真的落在了其中,才能夠真正感受到那種熱鬨的氣氛在哪裡。
他們出現在街道上,不管哪個都很吸睛,隻是歐維的神袍會讓很多人在看到的時候小心的行著禮:“神父大人。”
“歐維神父。”
這座城池裡認識他的人很多,恭敬的更多。
沈醇鬆開了他的手,輕護著他的左右離開了那裡,阿普放下了箱子匆匆跟上,目光卻不自覺的被街邊的東西吸引了。
這裡有著各種各樣的店麵,衣服,香料,咖啡,琳琅滿目,讓歐維頗有些目不暇接。
他在一個櫥窗前停下來的時候,沈醇停在了他的身邊道:“要進去看看麼?”
“好。”歐維盯著櫥窗裡的某樣東西,推開門進去的時候,老板熱情的迎了上來。
“神父大人,很高興您能來到我的店裡,讓這裡都增添了神明的光輝,您要看點兒什麼?”老板問道。
“這個可以給我看一下麼?”歐維指著櫥窗裡的東西道。
老板低頭去找,要取出東西的時候多看了沈醇一眼道:“這東西跟這位先生真像。”
那是一個金屬和粘土製作出來的音樂盒,其中的小人穿著明顯的紳士服裝,頭頂戴著禮帽,正坐在花園之中喝著下午茶。
沈醇看了兩眼笑道:“還真的有點兒像,想要這個?”
歐維捧過了那個音樂盒,點頭道:“嗯,想送給您做禮物。”
他一眼就覺得很像,雖然看不清小人的五官,但是感覺跟格溫特一模一樣。
“神父大人真是有眼光。”老板笑道,“這可是我做的最好的一件作品。”
“真的麼?”歐維驚喜道,“這個需要多少金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