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嘉澤一直在看林映雪,此時見她抬頭,捕捉到她消瘦的五官。
少女的麵頰消瘦得驚人,原本麵頰是有些嬰兒肥的,眼中也多少有些無憂的味道,現在那雙眸子猛地沉了下來、靜了下來。
她所有的情緒都寫在臉上,傅嘉澤不用費心去揣摩,就知道她在想什麼,那一日跪向四皇子,她選擇了溫蕙,心中卻又覺得對不住林懌。
或許是月光太過於溫柔,讓傅嘉澤的聲音也不自覺柔和了起來,說道:“彆有太大的壓力,你在林府門口支持你娘是對的,至於你父親林懌,他待你好也不過是因為你是溫蕙之女,說來是很好的,卻也不夠好,如果真的對你的事皆是上心,也不會讓你多年來從未參加過各種花宴,並未結識相應的友人。”
林映雪用足尖踢著石子,忍不住輕聲說道:“但是也很好了,他待我確實比嫡姐好,他那日說的昔日裡的那些事,我也都記得……我還記得我跪下時候他的眼神,他說過:我是他的驕傲,但是我卻讓他難堪了、難過了。”
淚水猝不及防落下,林映雪狼狽地用手背擦去,這是這幾天以來第一次落淚。
隨著落淚和傾訴,有些沉重的情緒被搬開,但是林映雪不想繼續說,和傅嘉澤說這些不合適。
傅嘉澤知道林映雪現在需要的是發泄,於是說道:“林侍郎當時誘騙你娘為外室的時候,他們是過了一段夫妻一樣的日子,你就是他們夫妻兩人的嫡長女。而且若不是你,當年你生母隻怕早就在林府之中香消玉損了,林大人對你的好並不純粹,是夾了一些彆的東西在內。”
傅嘉澤在見到林懌之前,就猜測林懌對溫蕙是有很強的獨占欲,而那一日在林府門口親見,他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林懌滿心滿眼都是溫蕙,林映雪是溫蕙與他的孩子,他不過是愛屋及烏。
林映雪笑中帶淚,抬頭看著傅嘉澤:“我知道,道理我是懂的,我就是心裡過不去,這幾日做夢都會夢到小時候的事情。”
傅嘉澤看著林映雪通紅的眼,開口說道:“和我說說看吧,我隻有養母和妹妹,還從不知道父愛是什麼。那天他提到了抓著你的手開始學寫字,你應該已經有了記憶,還記得是幾歲嗎?”
傅嘉澤的話霎時間就把林映雪帶回了兒時的回憶,耳畔是她笑笑鬨鬨的聲音,她歡快地撲入到林懌的懷中,奶聲奶氣喊著他,“爹爹。”
傅嘉澤哄著林映雪說了許多過去的事情,是林懌對女兒的好。
這些話林映雪不會和葉子說,葉子總是太過於沉默,從不給她任何的意見。
她也不會和歐嬤嬤說,歐嬤嬤隻會長長歎息,“哎,都是孽啊。”
她無法和飛鳶說,就算是飛鳶的賣身契在手裡,她還是無法對飛鳶全然信任。
當然,這些話最最不能和溫蕙說,溫蕙的心已經壓了太多的東西,林映雪不願意再往上添加一分。
林映雪說了一些,在覺得不該往下說的時候,就有傅嘉澤及時接上:“後來呢?”“幸好當時歐嬤嬤替你留下了葉子。”
傅嘉澤是個很好的聽眾,讓林映雪不知不覺說了不少昔日裡林懌對她的好,等到敲梆子的聲音響起,林映雪才驚覺時間已經很晚了,她本來要和傅嘉澤劃清界限,卻說了這麼多話。
林映雪覺得自己丟臉到了極致,她主動求嫁現在婚事也告吹了,在兩人說開之前,她還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我是不是說得太多了,抱歉。”
“有時候說出來會好受一些。”或許是她紅著臉的模樣太過於可愛,讓傅嘉澤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林映雪已經洗漱過了,長發鬆鬆挽成了一個發髻,因為傅嘉澤的碰觸,發簪滑落,這玉簪直接墜落碎開,她的長發也散落開。
“抱歉。”傅嘉澤本來想要撿起來發簪,結果發現隻能夠撿起來兩塊大的,小的都沒有辦法撿起來。
林映雪看著發簪,這是她十歲生辰的時候林懌送她的發簪。
“沒關係。”林映雪笑了笑,她已經忤逆了父親,這發簪碎掉或許是天意,就像是破碎的父女感情。
父親和母親之中一定要選一個,再來一次,林映雪依然會選擇溫蕙。
傅嘉澤看出了這枚發簪的來曆,他沉默半晌從懷中取出了一枚發簪,“既然這樣,這隻發簪就作為彌補。”
傅嘉澤在準備發簪的時候鬼使神差拿了一柄發梳,現在梳子派上了用場,他直接給她挽發。
傅嘉澤的動作很快,林映雪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已經開始給她梳頭。
林映雪僵直身體想要躲開,卻感覺到傅嘉澤的手按住了她的肩膀,“你放心,我不會把你的頭發弄得亂七八糟,我很早就開始給妹妹梳頭。”
妹妹?
林映雪不由得想到了傅菀安來,那個小姑娘的眼神懵懂,反應說話都慢上一拍。
傅嘉澤是傅家養子,而傅菀安又是懵懂宛若幼童的女子,難怪旁人猜測傅家收養傅嘉澤是給傅菀安準備的。
傅嘉澤的動作一頓,“你見到她了?”他把發簪簪入林映雪的鬢發之間,他是第一次給妹妹之外的女子梳頭簪發,給林映雪梳頭的時候,他的手指時不時會碰到她的耳朵。
以前給妹妹梳頭的時候,傅菀安會發出咯咯的笑聲,有時候還會躲開,讓傅嘉澤著惱。而林映雪什麼都不會說,隻是身子會一僵,再碰觸到她耳廓的時候,會覺得溫度上升一些。
以前傅嘉澤沒有覺得梳頭這個舉動有多曖昧,現在渾身不自在,不由得加快了速度,把發簪簪入到了林映雪的長發裡。
看著這隻發簪簪好,又有些悵然若失,覺得自己的動作太快了一些。
傅嘉澤分析說道:“今天中午下的雨頗大,我娘和我妹隻怕是車轍壞了,正好路過這裡想要避雨。怎麼樣?我娘……好相處嗎?”
傅嘉澤不由得有些緊張。
“令慈是個見識很廣的人。”林映雪說道,“看著很是乾練。”
傅嘉澤從林映雪的語氣來判斷,林映雪並不討厭自己的娘親,笑了笑,“看來你和我娘相處得還不錯。”
明明是很尋常的話,林映雪卻心跳加速,掩飾性地低下頭,“令妹也天真爛漫,她還誇我生得好看。”
“菀安出生的時候耽擱了,所以先天不足。”傅嘉澤說道,“所以總是有風言風語說是我要娶我妹妹,你放心,我娘絕對沒有這個意思。”
“我放心什麼……”林映雪小聲說道,不知道為何她的心跳越發加速,隻覺得快要躍出胸膛。
“先前我就同你說過,我和菀安隻是兄妹之情,你見過了她,應當也知道她的先天不足,但是我母親絕對沒有把我們兩人湊成對的意思。所以我更想同你說清楚,我與她從頭到尾都隻有兄妹之情。”
林映雪的腦子開始暈眩,傅嘉澤的意思實在是太明顯了,讓她甚至懷疑是不是在做夢。
林映雪的理智回籠:“其實不用的,在林府門口我那般忤逆父親,對我的婚事,他隻怕會有其他打算。”
傅嘉澤笑了起來,月下他的聲音溫柔如水,“我已經應了要娶你,君子一諾千金,我是不會毀約的。我娘在京中,那提親就更方便了,你隻需要等著我,剩下的事情讓我來。”
“發簪是我送你的定親信物,是傅家祖傳的簪子,我娘讓我贈與未來妻子的,現在就帶在你頭上。”
林映雪慌忙想要取下,而傅嘉澤握住了她的手,“你是希望我再給你梳一次頭?以後的日子還很長,映雪不必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