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遇到想不通的難題就變身玩偶吧（下）
有智生物的一生, 可能總會有那麼幾個關卡失智。
譬如在圖書館肝學習肝得兩眼發花後暴露了抱抱怪本性；
譬如多年吃素一朝開葷就在床上各種霸總發言的處男；
譬如平時優雅端莊、生孩子時卻在產房痛得對丈夫飆出儒雅隨和之語的妻子……
身為智慧生物，精靈當然也不能免俗，逃不開失智的關卡。
但聰明偉大的布朗寧從不允許智商條下降太多, 平時, 為了避免斷崖性降智，他會有意識地訓練自己——在抱住毛茸茸的兔子時小幅度失智、在麵對侮辱“兔女郎”定義的脫衣舞俱樂部老板前小幅度失智、在進賬成山成海的金幣時小幅度失智——
如此多的小幅度失智疊加在一起, 冥冥之中抵消了“超大幅度斷崖式失智”，讓偉大的布朗寧永遠智慧，永遠清醒。
……可事實證明，這種恨不得壓榨生命每分每秒賺錢、連自身精神狀態都要算計的家夥，遲早要遭報應。
而壓根不會算計自己精神狀態的安娜貝爾, 她“在圖書館肝完學習後大幅度降智, 變身抱抱怪滿校園找布朗寧”行為已是常態，都快形成條件反射機製了。
一方是條件反射、習以為常、即便第二天清醒也不會尷尬失措、不如說現在這個狀態是半清醒半失智的人類；
一方是兢兢業業、從未降智、即便降智後也謎之堅信自己很聰明、仗著不會猝死就通宵數天工作的精靈。
……肝一天學習降的智，與通宵數天沒合眼降的智，絕不是一個等級。
此時的精靈遭遇的, 也不是“大幅度斷崖式降智”。
為了一雪前恥，曾被他蒙騙的精神狀態直接來了個“五百米花式螺旋紋高台跳水式降智”。
……降到布朗寧的人格存在都模糊了，隻剩下了一頭布朗熊。
布朗熊的體積很大，三米的身高讓它在運動會時賣愛心氣球直接賣成了一道操場上的風景線。
所以, 為了順利、無聲從門縫溜進浴室，它首先探出腦袋，其次再四爪著地，悄悄爬著進去。
浴室內蒸汽升騰，白霧四溢, 而那小蟲子般在耳朵裡爬動的水流聲, 依舊沒有停止。
耶, 果然沒驚動任何生物，完美的潛行。
接下來就是找到……
布朗熊得意地晃晃頭套，繼續向水聲傳來的地方爬動。
清清楚楚看見一頭一米寬的棕熊撞進來、趴在瓷磚上呆了半晌、又慢吞吞爬過來的浴缸裡的安娜貝爾：“……”
瑪德智障。
安娜貝爾默默起身，扯下衣架上的浴袍披好。
布朗熊盯著瓷磚爬來。
安娜貝爾用衣帶在腰上打了一個牢固的蝴蝶結。
布朗熊被地上的水晶裝飾擺件絆倒了，沉重的大頭套正麵朝下砸在瓷磚上，發出一聲聽著就很疼的“咚”。
安娜貝爾：“……”
布朗熊……布朗熊緩緩抬起熊爪，捂住正麵也被砸扁的熊頭，趴在地上，無聲顫抖了好久。
安娜貝爾……安娜貝爾也絕沒有心軟，為了防止自己走過去查看這個智障有沒有摔破頭，她冷酷地揣起了手手。
再豪華寬敞的浴室，爬進來一隻三米高一米寬的玩具熊，她也是能發現的好嗎。
真看不出來，這家夥精神恍惚了竟然還會乾這種事……齷齪！無恥！
雖然此時的大小姐也處於小幅度失智狀態，可四舍五入一下，此時的浴室裡，大概隻有她這一個清醒的人了。
就像每次把化身抱抱怪的她完好無損抱回宿舍的宿敵，清醒的一方總要在另一方不清醒時carry全場，這是約定俗成的宿敵規矩。
所以，安娜貝爾既沒有尖叫，也沒有報警。
她隻是走出浴缸，穿著浴袍，移開了原本擺在出水的水龍頭邊的果盤——
斯威特家的浴缸，當然不僅僅隻是台浴缸。
大小姐宿舍裡這台浴缸是用製造斯威特家徽的奇異礦石打造的，其中蘊含的魔法天生就能起到驅動水流、按摩皮膚的作用，即便什麼開關都不打開，也會自動發出相互碰撞的水流聲。而為了不在學校裡太誇張，它的外表非常樸素，整個外層都貼了純天然的白瓷，偽裝成普通的按摩浴缸。
要知道，大小姐假期時在繼承人宅邸裡用的那個浴缸，可是用整塊天然孔雀石打磨出來的。
……不過，就算“樸素”，這台浴缸上，光放水放泡泡放牛奶等等功能不同的水晶出水口就有十幾個，還都鍍了一層杏色的外殼，與低調的白瓷缸體相呼應——
而放茶點的瓷台，就設置在出溫水的出水口旁。
安娜貝爾今晚泡澡其實也隻打開了這個出溫水的噴口，牛奶啊泡泡啊花瓣啊精油啊都沒有——她很少洗其他花裡胡哨的浴，自覺自己年輕美貌，不需要學著那些貴族夫人費心保養。
……而且宿敵的鼻子太靈，有一次助理失誤，給大小姐打開了玫瑰精油與玫瑰花瓣的噴口，結果她洗完後去找他打架，宿敵卻怎麼都不願意湊近鬥毆了。
捂著鼻子抱怨“你今天怎麼塗著這麼像中年婦女的香水，好嗆，我要過敏了”，還連連打噴嚏。
大小姐將果盤放在膝上，疊起雙腿，在這塊放茶點用的瓷台上坐好。
她決定冷眼旁觀，等到地上抖動的布朗熊成功爬到自己這兒時，再給他一頓暴打。
地上抖動的布朗熊不知道自己正遭受著死亡注視，它抱頭緩了好一會兒，又毅力超絕地循著水流聲，重新開始爬動。
安娜貝爾：哦，沒摔傻，還是初始狀態爬進來的弱智。
……倒是把你失智也依舊超絕的毅力用在其他地方啊。
她抱臂等著他爬近。
吭著前後都有點扁的頭，布朗熊的確逐漸逼近。
水流聲依舊不絕如縷。
更近了，更近了，更近了……
安娜貝爾深吸一口氣，抬起腳，預備踹向這家夥的肩膀——
“唔。”
陡然踹空。
吭頭逼近的布朗熊熊爪一伸，肩膀一扭，在笨重的玩偶服裡完成了一個靈活的轉體動作——接著他扒穩浴缸邊緣，探出大頭套，讓能看到外界的兩個口子接近水麵，身體氣勢極驚人地斜撲向安娜貝爾。
一腳踹空的大小姐躲閃不及，直接被鎖進了熊抱裡，還滴著水滴的皮膚緊貼上毛茸茸的棉布，清晰感受到裡麵的生物心臟的跳動。
失策了。沒想到這個狀態他還知道躲。
被側方得逞的大小姐屏住呼吸，雙手捏緊，又緩緩鬆開。
不對，搞什麼，我得逃，不能放棄反抗，就算是宿敵也……
“咕嘟。”
她僵住了。
“咕嘟咕嘟咕嘟。”
——耶，計劃成功。
布朗熊滿意地舔舔嘴唇，摸索著出水口的位置，更近一步地將嘴湊上去——為了騰出嘴來吃飯喝水，做玩偶服時特意給兩個紐扣眼睛留了小機關，真是太機智不過。
他扒著流淌溫水的出水口喝了好一會兒，才覺得稍稍緩解了喉中的乾渴感。
……不然呢，在外麵聽到水聲時覺得喉嚨發癢，除了口渴還能是什麼症狀啊。
安娜貝爾·坐在出水口旁·隻是在對方撲擊出水口時順帶著被抱住·斯威特：“……”
用沒口子的頭套背麵對著她，用開口子的頭套正麵對著出水口的布朗熊：“咕嘟咕嘟咕嘟。”
這頭熊沉迷喝水沉迷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一米寬的巨大懷抱裡抱著什麼出水口以外的東西。
不知道什麼東西，這裡全都是霧氣，而且玩偶服實在太厚了，連基本的觸感都沒有，大概是乾毛巾吧。
“礙事。”
睿智的布朗熊咕噥一聲，推開了懷裡的乾毛巾，笨重挪著手臂，重新死死抱住出水口。
“咕嘟咕嘟咕嘟。”
被推開的安娜貝爾：“……”
她憋不住了。
就算揣著手手，瘋狂告誡自己不能出手打熊——也憋不住了！
“你有病吧？！”
大小姐尖叫出聲：“我！是我！剛剛出浴的我！之前還沒穿衣服的我！”
布朗熊：“咕嘟咕嘟咕嘟。”
“……你不會爬進來就是為了喝水吧？！告訴我你爬進來不是為了喝水啊！！”
布朗熊：“嗝。”
它喝飽了，揩揩紐扣洞裡的嘴巴，轉身爬走。
保持安靜，保持安靜，潛入行動非常成功，不能乾擾蠢寶寶洗澡。
安娜貝爾：“……”
你倒是來！偷！窺！啊！！！！
她狂怒起身，抓住浴袍帶子，“衝過去直接解開帶子再拚命搖晃對方逼他盯著自己看”的心都有了：
“這裡可是女生浴室，敢爬進來就算了，還敢蔑視——混蛋布朗——”
布朗熊再次被地上的水晶裝飾擺件絆倒了。
他沉重的大頭套正麵朝下砸在瓷磚上，發出比剛才聽上去還要疼的“哐”。
安娜貝爾：“……”
同一段路！！同一個擺件！！為什麼你能被絆倒兩次？！果然是第一次絆倒時已經摔壞了腦子嗎？！
布朗熊……布朗熊緩緩抬起熊爪，捂住那扁得不能再扁、即將從3d立體扁成二次元平麵的熊頭，趴在地上，無聲顫抖了好久。
看上去真的很疼。
……看上去也真的很蠢。
不……冷靜，安娜貝爾……做人不能和傻子計較……做人不能和傻子計較……
↑突然與過去某遭遇抱抱怪襲擊的精靈重合的心理活動
大小姐深呼吸數次，還是咬咬牙，走了過去。
她已經喪失了暴打對方的理由：你總不能暴打一個爬進女生浴室隻為喝口水解渴的傻子。
……不，不行，光是想想拳頭就更硬了，不能想！
“喂，很疼？”
——難道摔倒的動靜太響，讓她發現了？
抱頭抖動的布朗熊不抖了。
他立刻安靜如雞。
安娜貝爾：“……”
你以為你不抖我就看不見你了嗎！
三米高一米寬的這麼一大隻——這麼一大隻我看不見嗎？？
自己弱智化也不要以為其他人同等弱智化！！
她翻翻白眼：“我洗澡的時候聽見你好像在外麵摔倒……布朗熊，要不要進來一下，我幫你看看？你頭好像扁了一點。”
布朗熊舒了口氣。
目前，他那已經完成“五百米花式螺旋紋高台跳水”動作的智商，已經沉入水底，達到了最低點——所以完全處理不了“為什麼她洗澡的時候聽見我摔倒還能看見我頭被摔扁”的複雜信息。
他便放心挪回去。
沒有開口的頭套背麵正對安娜貝爾。
大小姐：“……”
忍住，忍住。
她伸手，抱住大大的熊頭頭套，讓它稍稍抬起，轉了一圈。
開了洞的正麵熊臉對著她。
滑稽的洞口裡漏出的，是一雙迷迷糊糊的綠眼睛。
安娜貝爾皺緊雙眉，亂七八糟的羞惱、怒火、失落等等情緒，煙消雲散。
她從未見過這麼恍惚的布朗寧，他的綠眼睛永遠熠熠生輝，折射著太陽似的。
……他究竟是做了什麼，才把自己弄成這麼個失智樣子啊。
仔細想想，是很不對勁——
宿敵這個真正的魔法天才比她狡猾多了，深諳偷懶之道：他一向很懂得勞逸結合，也很重視經營人際關係。
過去，洛森再怎麼忙業務，也經常會和同齡男生出現在籃球場、電影院、電玩城等等學生該去的場合，並且頻繁前往各個科目教授的辦公室刷好感……他在“朋友”“學徒”與“商人”之間的轉換，堪稱遊刃有餘。
可就安娜貝爾所聽到的傳言，最近這段時間，洛森常常夜不歸宿，也不再聯係朋友集體行動，獨來獨往的，還被教授在課上罵了好幾次。
之前她也一心撲在比賽上，這才忽視了對方的古怪，隻以為那是“沉迷賺錢賺瘋了”。
可大半夜躲進玩偶服，迷迷糊糊被送過來，精神狀態差成這樣……
“喂。你遇到什麼事了嗎？”
聽一聽倒也無妨，斯威特家的勢力在法師界說不上真正的“無所不能”，卻也是很近似的。
如果是他碰到了什麼困難，正苦惱該怎麼解決的話……
不用總是犯倔脾氣，偶爾也向我求助一下啊。
討厭鬼。
布朗熊愣愣地盯著她。
隔著水汽、白霧與沉入水底的理智，如今的他隻是個不想動腦的玩偶而已。
玩偶很想直接說“就是你母親在為難我，她對我對你都做了很過分的事，巴拉巴拉罪證如下……所以我也要對她做很過分的事，不會顧慮你的感受。”
可是他不敢詳細說，他隻敢畫給她看，然後吃了一個暴栗。
因為是布朗熊啊。
多少次給失智的她提供抱抱服務，他都很明白，自己隻是個用來抱抱的工具人而已。
如同薇薇安所說，“隻要擁抱，誰都可以”。
而安娜貝爾那麼渴望抱抱的原因、真正渴望被誰抱抱……洛森·布朗寧也很清楚。
都來源於她的父母。
沒有父母的精靈弄不懂這份感情，但他清楚記得小時候父親被詆毀時這姑娘是怎樣氣憤地對他吼出“泥巴腦袋”的攻擊性綽號，長大後互懟互毆時她提到母親就仿佛提到聖旨的表情。
而他們之間呢，肯定也不存在能匹敵那份感情的東西。
洛森決不會為了任何人舍棄莉莉，安娜貝爾肯定也決不會為了宿敵舍棄母親。
可他就算為了莉莉與自己的生命，不得不接下那個交易——也有許多能折中、能準備、努力努力還能繼續掙紮的地方——
但如果讓安娜貝爾知道了？
那她就不得不在自己與海倫娜之間做出選擇吧。
知曉了母親可能挾持了宿敵的妹妹，依舊選擇包庇；或接過他手上的證據，背叛母親，直接舉報給父親。
那都是安娜貝爾自己的選擇。
洛森無權乾涉，說實話，他覺得她一定會選擇前者——因為那才是他認識、喜愛的安娜貝爾。
即使生存在冷冰冰的環境裡，也揣著不知從哪兒來的勇氣，不停重複著笨拙的努力，想借此得到想要的“愛”。
永遠都在前進，永遠都看著前方，麵對身邊無數個天賦優秀的同學、麵對態度輕浮的他——她從不會嫉妒、怨恨，而是加倍努力，一個個超越過去，想要變得更好。
那份執著，並不是養尊處優的小姐該擁有的。
……而她執著想要母親的“愛”，想要多久了呢？
肯定比對他的、隱隱約約的喜歡還要久得多……肯定。
那麼，就算這份“愛”可能是虛假的東西，洛森也不想去她麵前戳破。相反，他必須完善海倫娜的“愛”，就算有擊敗對方的方法，也要務必做得無聲無息。
否則，她不知道會多傷心。
……所以，即使他想出一千種的反擊方法，也無法開展哪怕一步。
會讓蠢寶寶難過的計劃，根本就不符合偉大布朗寧的帥氣作風，他才不要執行。
從始至終，擺在他麵前的方法，似乎隻有一個而已。
真討厭啊。
還是做抱抱熊最好，有人抱有人親，有人陪著睡覺，熊生唯一煩惱是身上掉毛。
……如果他的主人是蠢寶寶，就完全不需要擔心掉毛問題，她肯定會特彆細心體貼地每天給抱抱熊梳毛吧，說不定每星期還會去買款式不同的高級領結裝扮他……
啊。
想變成抱抱熊。
做精靈有什麼好，吃不到肉存不住錢還追不到女朋友。
布朗熊要當抱抱熊，布朗熊放棄智商後還要放棄努力，嗯。
“喂。喂！回神啦！回神啦！……你究竟遇到什麼了？”
布朗熊抑鬱回神。
放棄智商後又放棄努力的綠眼睛更迷糊了，甚至呈現出一些些自帶欠揍氣場的死魚眼狀態。
“遇到你了。你好煩。”
史無前例，讓我沒法帥氣的大麻煩。
安娜貝爾：“……”
完了，人真摔傻了。
“我就站在你麵前，你當然遇到我了。”
“哼，蠢寶寶。”
——連避免說出對我的獨特綽號都忘了，卻還以為自己完美扮演著玩偶熊呢，這個弱智。
她沒好氣地晃晃頭套，頭套裡的綠眼睛也晃晃：“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是我把你叫進來的……這是委屈什麼……有困難就告訴我啊。不準在這和我亂發脾氣。”
“好啦。看·著·我？我的眼睛在這？”
她微微彎下腰，給予布朗熊認真的凝視：“是什麼樣的困難？”
布朗熊頓了頓，聽從她的指令，固定了眼睛的焦點。
微微彎腰，俯視著他的女孩。
微微彎腰，剛剛出浴，俯視著他的女孩。
微微彎腰，剛剛出浴，因為俯視而露出來沾著水珠的白皙的——
布朗熊猛地伸出雙爪，捧住頭套，抬起，轉。
兩顆小小的窗口迅速轉到後腦勺。
再次和頭套背麵對視的安娜貝爾：“……”
“不看。”
宿敵的聲音悶在大頭套裡，“醜。不稀罕。”
布朗熊是頭戴著紳士小禮帽的好熊，布朗熊才不會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