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頂級侍酒師的表演即為藝術(中)
臥室中, 兩位主人的談話,還在繼續。
體態臃腫的仆人極其安靜地站在角落裡,默默垂著頭, 卻又沒讓自己卑躬屈膝的姿態顯出什麼猥瑣感——能在斯威特主母手下摸爬滾打多年,萊爾的分寸一向把握得極好。
也正是因為他這種小人物的自覺、對自我存在感的緩慢削減,原本稍稍警惕著陌生人闖入的年輕小姐,就逐漸回到了之前的狀態。
她們的談話聲也沒再刻意壓低, 一切都避不開仆人的耳朵。
“安娜貝爾,你這點還是要改正……”
“母親,我之前說過了吧。我隻喜歡漂亮的男人, 其餘歪瓜爛棗連寵物都夠不上格,更彆提什麼‘溫柔的寵愛’了。”
貴族小姐的話語惡毒而傲慢, “就算是漂亮的寵物,無非也就是擁有, 讓我多玩一會兒的價值。”
嘶。
貴族婦人狀似溫和地歎了口氣:“你這孩子……大抵是我缺乏了這方麵對你的教導, 才讓你這麼……”
萊爾隻聽了幾句, 就摸出了這對母女談話中隱含的東西。
年輕人鋒芒畢露、銳氣逼人, 夫人則一直在後退,看似是被女兒死死壓製住的。
但這位小姐還是……太年輕了, 沒能堪破對方在那些柔聲勸慰中緩緩占據的道德製高點——雖然兩位主人私下談話也不需要搶占製高點,但長此以往,白臉黑臉在名聲中一換,很難說會不會影響關鍵事件發生時的小細節。
手腕還是稍顯稚嫩,心又軟, 骨子裡很善良, 還在給對方留餘地, 大抵抱著“隻要把對方徹底擊退就全都結束了”的想法。
還有點隱隱的急切, 大抵是試圖衝對方逼問什麼信息,反而讓這場穩贏的交鋒有了變數,給自己留下後患。
不過,幸運的是,被她所逼迫的夫人也遠沒有萊爾的洞察力,她早就自亂陣腳,不可能發現女兒咄咄逼人、誇張重複的話裡隱含的急切,大概率已經被憤恨衝昏了頭腦……否則,也不可能,把自己叫過來。
至於年輕小姐著急想試探出來的信息?
當然是……關於他,和海倫娜的那份“交易”吧。
掃尾竟然沒能搶在蠢寶寶之前,這可真是大大的不妙。
從海倫娜私庫裡搜刮來的麵容奇奇草改變麵貌、塞進大號燕尾服下的填充物改變身形、粘在脖子下巴乃至耳朵的乳膠化妝物進一步完善——要潛入戒備森嚴的斯威特老宅,可完全不能使用什麼偽裝用的再造魔法,否則法陣會在他踏入的第一時間瘋狂警報起來的。
不過,洛森·布朗寧用非魔法手段扮成萊爾·德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準確地說,他用非魔法手段扮成一堆陌生人的樣貌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低級再造魔法弊端太多,使用時必須承受的疼痛恐怖極了,不想死的洛森當然不會頻繁使用,隻能作為危機關頭的保命手段。
賺大錢的前提當然是開馬甲,他在澤奧西斯就有“漫畫大大”“網絡水軍”“配鑰匙店主”“零食部部長”等等多個馬甲,如果在貴族圈賺錢時不開馬甲,大概死都能死成一百零八個花樣,湊出一本幾百頁的《布朗寧之死大全》來。
而這些高高在上的貴族學徒們總是無比忽視非魔法手段,這才給了他大肆鑽空子的可能性。
侍酒師琢磨了一會兒,垂眼,觀察了一下垂在褲縫旁的左手。
緊緊縛在皮膚上的白手套,嚴絲密合,沒有能悄悄填充什麼東西的餘裕,所以實在無法在這個部位,造出屬於原主人的臃腫贅肉。
他微微一動,又把它往背後藏了藏,借著自己這個位置的光影,為手套造成了一點膨脹的假象。
今天的陽光角度正好,是他特彆計算過的,站在這裡可以完全通過光線遮住手的異常,所以才會選在今天動手。
事實證明,這個選擇是明智的。
雖然沒能搶在這個蠢寶寶之前順利掃尾,但……
侍酒師單片眼鏡後的目光又忍不住偷偷往那雙黑色的過膝襪爬過去——沒能成功,他搶在觸及深青色鞋麵的時候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
亂看被發現就不好了。
但是高領黑色套裙……珍珠串起的肩帶……繡著花紋的純黑長筒手套……
其實死一次也可以。
姿態卑微的仆人低著頭想,她應該會穿這套參加葬禮、坐在第一排的,間接等於穿給我看了。
等等,還是不要死了,目前銘刻在記憶裡的都是貴族版禮服,萬一有生之年能看到她穿泡泡袖、蛋糕裙、兜帽衫、格子襯衫、緊身運動服……或者,那件露背長裙……再或者,露背毛衣……死了豈不是錯過星辰大海……
生命真美好,未來充滿希望,嗯。
↑無恥之徒燃起對生命憧憬的方式
“安娜貝爾……啊,葡萄酒來了。”
一隻鋪著白布的餐車被仆人緩緩推進門來,一隻精巧的錫桶裡放著冰塊,而餐車下的儲物空間則整齊收容著不同的葡萄酒、與侍酒所需的工具。
海倫娜笑著衝他招了招手,洛森默默祈禱她不是又在要求一個吻手禮。
這回如果對方再次暗示,他是沒有理由去拒絕的,應該殷勤地湊過去才對。
——萬幸,安娜貝爾已經把海倫娜逼得迫不及待了,實在是沒心思在這時候和自己醜陋的屬下**。
“快點,給我和小姐侍酒。”
仆人點點頭,目光在餐車下的酒瓶中一掃而過。
他輕輕移開視線,抽出墊在錫筒旁的酒單。
酒單是做過防水魔法處理的,可隻有一道酒的酒名,被耐人尋味地點了一顆水珠。
白手套輕輕拂去那顆水珠,再無痕跡。
“小姐。”
安娜貝爾不耐煩地從與母親的交鋒中抽出身來。
萊爾低著頭送上薄薄一張紙,很守規矩:“這是酒單,請您過目……”
“不用。你隨便幫我選一道就行。”
安娜貝爾煩躁地揮揮手,連一個眼神都沒給,就繼續盯住了對麵的母親。
如果是海倫娜主動開口要給她點酒,那才值得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