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魂帶著長輩特有的縱容,搖了搖頭。
【你這裡有點欠考慮了,孩子。】死去的聖女輕聲說:【沒有哪對存活下來的父母,會放任自己的孩子遭遇危險。他們會資信把那場醫鬨解決的。】
異獸:【……】
異獸看著它的眼神,已經溢滿了戾氣。
他膽敢在自己麵前說這話嗎?
【……你不想知道,這另一個世界的孩子,叫什麼名字嗎?】
——但最終,激烈的質問依舊無法出口,它保持著一頭無感情的野獸的狀態,惡意、冷酷地繼續著與對方的談話。
【……抱歉。】
殘魂有些疲憊地說:【其實,孩子,我不在乎……現在,我可以帶著剛剛添加的代價,回到死亡的長眠中嗎?】
我要告訴他。
我要告訴他,那個小孩的名字。
我要讓他知道,他剛剛出手拯救了一份屬於誰的命運。
我要令他明白我這舉動的惡意……我高高在上地給予了他一個補償的機會……嘲諷地看著他一無所知去施行……而他一定會心如刀絞、追悔莫及,即便死亡的長眠也無法修改這一刻洶湧的痛苦……我要讓他……要讓他……
憎恨早早死去的自己。
即便是死亡的長眠,也無法安寧。
——名為洛森·布朗寧的扭曲異獸,懷著無比的惡意,獨自咽下了要到嘴邊的一切。
【去睡吧。】
他隻這麼道彆:【作為被我利用一次的報酬,也看在你之前為我指出破解血脈的方法、犧牲保護莉莉的份上……初春的時候,我會把你真正的骨灰,還進卡拉·布朗寧的墳墓裡。】
【算你幸運,偉大的布朗寧沒有玩弄遺願的習慣。】
殘魂的背影頓住了。
異獸不想再聽到它的任何回答——事實上,正如它剛出現時就指出,把這麼一份無比殘破、微薄、渺小的魂魄短暫剝出深沉的惡意,與之對話,已經耗儘了它不少力氣。
它重新舉起布滿結晶——或疤痕的手,讓卷起的惡意緩緩平息。
緩緩被吞沒的殘魂,一直保持著寂靜。
殘魂所代表的那位聖女畢竟早已死去了,它甚至隻是本人意念的一個替代品。
……它真的能代替那位任職百年的前聖女嗎?它真的還原了對方的相貌與性格嗎?它真的、真的傳達著——
洛森·布朗寧不知道。
他也不屑去知道,與他無關的那兩隻陌生精靈。
……從來、從來就不屑於了解,不屑於渴望,他和愚蠢至極的蠢寶寶可不一樣……
【你母親她,死去了兩次。】
消失前的最後一瞬,那抹殘魂突然開口——
【第一次被我親自絞死時,她念的是你們的名字。第二次,於黑暗中為那個紅發女孩開辟光亮時……她念的,隻有你的名字。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你更像我。比起莉莉,她一直更喜歡你。更喜歡你,所以……更不知道該如何對待你,隻能擺出拙劣的惡劣的模樣……這就是缺點重重的卡拉·布朗寧。】
【我承認,麵對可怕的死亡,我們擺在第一位的願望,是在一起。但倘若我們能夠活著……最深的願望,還是,可以在一起,共同養育你們。】
【對不起。】
——它破碎了。
徹徹底底的,消失在惡意裡,回歸到死亡的長眠之中。
而留在原地的異獸沉默良久。
——荊棘拔地而起,撕碎了每一片雪花,每一片屬於森林的印跡。
【現實,3:00】
洛森·布朗寧終於得以從夢中醒來。
這是因為他毀掉了那個噩夢,徹徹底底。
……也是因為他被零下二十度的氣溫凍醒了,大概。
布朗寧法師抹了一把臉,揩去仿佛是雪花融化後的濕潤液體,在樹枝上翻了個身,緊緊鎖住了自己的雙臂。
夢裡的一切,都是虛幻的。
身為夢境之主的他,再清楚不過。
什麼平行世界、什麼毛線帽子、什麼白色殘魂……
無稽之談。
絕不存在。
……什麼都,帶不到現實裡來。
他很清楚。
他很清楚,所以……
洛森忍不住咳嗽起來,刺骨的寒冷從指尖一直陣痛到心口。
……所以,這絕不是,因為大幅度吞噬惡意、伸手修改另一個世界軌跡、又聯通死亡魂魄後帶來的後遺症……
這絕不是。
他僅僅,被低溫凍到了而已。
咳、咳咳,完全不是問題,偉大的布朗寧絕不會……
“巧·克·力·腦·袋!”
樹下突然傳來震聾欲耳的吼叫:“我找了你四個小時——每一條河流——每一個流浪漢盒飯區——而這是我找到的第九百八十七根樹枝——”
“該死的,你是頭熊!不是什麼夜行動物!給我立·刻·滾·下·樹!!!”
……好耳熟的吼叫。
但,這吼叫裡帶來的熱度與溫度也太……虛幻……該不會,又是夢吧?
洛森又抹了把臉,和七歲時蜷縮在樹洞中過冬的小精靈一樣,小心翼翼地探出被凍結的樹葉。
“滾下來——快點,跟我回家,你這·頭·蠢·熊!”
最後這聲仿佛集結了四小時怒火、九百多根樹枝搜尋的怒火,震得洛森耳朵發疼,震得樹枝與葉片上的積雪一起落下來,重重砸在他的後腦勺上。
滾熱的疼痛,足夠燙的體溫。
……是現實。
樹下站著他的安娜貝爾,臉色漲紅,頭發淩亂,法杖高舉,還氣喘籲籲地抱著羽絨服。
樹下站著……他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