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隨即舒了口氣:“幸好你是精靈,我們將來不可能有孩子。”
布朗寧法師不假思索地點點頭:“當然,幸好你不是精靈。”
“我養莉莉那麼一隻實在夠夠了。”他抱怨道:“小孩子還是隻會爬的時候最好玩,耗費精力的照顧就丟給他們的父母吧。”
“唔,看不出來,你很會帶孩子啊。”
“這不是一碼事……”
他頓了頓,腦中劃過一隻女精靈驟然放開的手與那段可怕痛苦的墜落。
【父母】,這對偉大的布朗寧也是個太過沉重的詞。
尤其是他見過那樣一隻天真美好的小洛森……發現原來存在有那麼一個可能性。
那至今仍是他做過的,最痛苦的噩夢。
於是後續的話便淹沒在喉嚨裡。
安娜貝爾沒能察覺到洛森的沉默。
她繼續拉著他的手亂晃,澤奧西斯宅的飯菜很好吃,安娜貝爾有點撐,而有點撐的她腦子昏昏的。
有點像喝醉酒,但很快樂,頭也不痛。
“跟你在一起真好,巧克力腦袋,什麼都不用考慮,我們就這樣一直……”
“但是,蜜糖寶寶,有的時候建立家庭與是否養育子女無關,你看澤奧西斯夫婦……”
——這兩句,是同時響起的。
安娜貝爾一愣。
“什麼?你剛才說什麼建立家庭?”
他的眼神閃了閃。
說到這裡時他們正巧牽著手路過一座小廣場,花朵形狀的魔法燈鋪在鵝卵石小道旁,周圍的照明是隱隱約約的。
安娜貝爾恰巧覺得這樣的照明襯得他側臉很迷人,所以之前一直在盯著他看,閒聊時其實在思考什麼時候可以恰好湊過去接吻,都不記得自己具體說了什麼。
而,正因為她一直偷偷盯著他。
安娜貝爾就在這昏暗的光裡捉到了洛森此時的神情。
——和那個時候一樣。
和那個時候,看到珠寶店裡挑選戒指的男女,那瞬間莫名露出的眼神,一模一樣。
而且,也與那個時候一樣——刹那後,他把眼神裡的東西壓了下去。
“沒什麼,蜜糖寶寶。”
布朗寧法師說:“你聽錯了。”
她沒有聽錯。
他說,建立家庭。
他說,像澤奧西斯夫婦那樣。
……那是什麼意思?
……洛森他,依舊對他們現在的關係,有不滿嗎?
安娜貝爾像被一榔頭敲醒。
她一直以為他也和自己一樣,覺得現在的狀態就很好……難道,他還想要彆的嗎?
但還有什麼呢?
還有什麼,是她自己有,卻忘記給他的?
安娜貝爾並未感到委屈難過,她進行了前所未有的認真思考。
數年前的布朗寧學徒想要什麼,但沒有對她開口。
數年後的布朗寧法師依舊想要什麼,但依舊沒有開口。
……啊,她知道了。
建立家庭、像澤奧西斯夫婦那樣——安娜貝爾靈光一現,他是想要我,也成為他的【家人】嗎?
譬如把她的姓改成布朗寧,譬如帶他去貴族的正式場合介紹所有權。
譬如讓全法師界的人都知道她是布朗寧的女朋友,就像全法師界都會稱呼貝拉為“澤奧西斯夫人”。
的確。
成為【家人】。
也就是加強【所有權】。
……唉,安娜貝爾,你是怎麼一個笨蛋腦子啊,到現在才意識到,就這麼傻乎乎地被他牽著走。
在宣布所有權這方麵,比起他,我實在做得太差勁了。
那麼,正式向法師界公布,正式在自己的姓氏後加上布朗寧……
斯威特法師呼出一口氣,這絕對是個大工程,有的忙碌了。
光是那幫家族長老就夠她喝一壺……嗯,但沒關係,隻是麻煩一點,能搞定。
反正“布朗寧”真的很好聽,她早就想把自己的名字改成巧克力蛋糕啦。
而且,要實現這些,要給布朗尼一個驚喜……
還要籌備一個儀式才行。
足夠浪漫、正式的儀式。
儀式感很強的大小姐立刻又捧出了厚厚的典籍——而且,這次是她從家主藏書室裡特意翻來的精靈典籍——
斯威特法師的想法是,研究精靈的風俗,對應布朗尼的喜好,做出一個驚喜、浪漫、又足夠鄭重的古典儀式。
畢竟她是位習慣古典的小姐。
……而要“古典”,安娜貝爾翻找出的典籍們……就全部都是,天書般的古精靈語了。
斯威特法師不得不硬著頭皮開始學習古精靈語,就為了把書看懂。
還必須瞞著她通曉古精靈語的男朋友。
誰讓她是認真、麻煩又任性的斯威特法師呢。
安娜貝爾就此全身心投入了一場天昏地暗的語言學習……古精靈語的難度簡直讓她夢回學徒時與“月相形狀及元素指標”死磕,斯威特法師看每個字母都覺得在看天書。
可她就是要把它學會——獨立、自主學會——因為安娜貝爾學著學著又聯想到,如果她能學會古精靈語,豈不是可以在他和其他精靈交流時悄悄聽懂內容,還可以冷不丁用古精靈語說情話——
這可是戀愛指導手冊上曾經排名前十的撩妹手段!用對方的語言表白!聽著多帥啊!
於是斯威特法師鬥誌昂揚,學習時都拿出了對待法師論文的毅力。
……直接導致布朗寧法師失去了將近一星期的夜生活。
但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斯威特法師神奇的腦回路,讓她在思考【建立家庭】這個關鍵詞,完完全全跳過了她所抵觸的【婚姻】,就頭也不回地紮進了學習的海洋。
她想到了模仿澤奧西斯夫婦公布關係。
她想到了改姓。
她想到了準備儀式。
她甚至想到了帥氣的表白方式。
——唯獨沒有想到,這些,都是可以與【婚姻】掛鉤的東西。
畢竟,安娜貝爾從不覺得【婚姻】浪漫、美好,她也完全不覺得捧花、婚紗、教堂、戒指是多浪漫的東西。
而洛森·布朗寧從不暗示【婚姻】。
如果不是那晚安娜貝爾想偷親他,都不會注意到那個一閃即逝的微表情。
……偉大的布朗寧太擅長保密,不管他對安娜貝爾坦誠了多少東西,總有一部分更可愛、更令人心動的,會被他以“好蠢”為由藏起來。
這段時間,洛森所有的朋友與親人都知道,他在準備求婚。
但誰也不知道,洛森為什麼做好了一切準備,卻不對安娜貝爾提起哪怕一個詞。
這家夥似乎依舊在拖延。
就像他當初在女朋友的拚命暗示下拖延同居,現在他又一個勁地拖延求婚,以至於洛莉與捷克都大肆嘲諷他慫。
“你看這部婚戀多甜”“我們看部片子吧,主角是伴娘”“你覺得那座教堂怎麼樣”“喜歡驚喜嗎”“那家餐廳有很多人求婚哦”……類似的小試探,從未出現過,就連“提到孩子的話題”,也是那晚從澤奧西斯宅離開後的特例。
否則,安娜貝爾也不會如此遲鈍,最終還走進了一個完全錯誤的腦回路。
……直到,昨天夜裡。
安娜貝爾·斯威特收到了4012封遲到的情書。
她看到了最後一封裡麵,藏匿的婚紗草圖。
【裙子】
【婚紗】
【婚姻】
——【洛森曾想對我求婚】
這個認知把她整個人都攪得無比混亂,就像一雙筷子攪打雞蛋。
安娜貝爾現在隻記得自己抓著手機坐在家門口劈裡啪啦掉眼淚,出於她自己也說不清的情緒……然後發現粥涼了,帶著劈裡啪啦亂掉的眼淚重新去買粥,還成功嚇壞了粥店老板。
後來是哭睡著的。
但腦子嗡嗡亂,自己都不明白在哭什麼。
如今,經過四遍冷水臉,仔仔細細檢索了自己的觀點,安娜貝爾發現……
自己無疑討厭【婚姻】。
自己無疑拒絕【婚紗】。
所以,曾經,布朗寧學徒沒有對她提出那個問題。
而現在,布朗寧法師……
他應該是放棄了這個問題。
……他放棄了這個問題嗎?
不,不,不管怎樣,他沒有對她有過任何暗示……那就是……
安娜貝爾徹底直起身,呼出一口濁氣,結束了自己第五遍的冷水洗臉。
……第五遍,她終於看不到手指上戒指銀光的幻覺了。
門外已經傳來洛森招呼吃飯的聲音,安娜貝爾轉身,離開鏡中看似冷漠的自己。
洛森煮了一碗樸素但誘人的雞湯麵,細白的麵上還配有一大勺炒香的乾絲與一隻切開的茶葉蛋,很輕易地就讓安娜貝爾忘記了自己腦子裡依舊亂七八糟的情緒。
安娜貝爾還看他扣住拉環,撬開了一隻玉米粒罐頭,作為雞湯麵的小菜。
拉環……
她又呆了很久。
【這有什麼好糾結的?】
【我明明一直討厭婚姻。】
她用比自己想象中更慢的速度吃完了一整碗麵條,然後揉著被填得暖暖的肚子,眼睛開始一睜一閉。
洛森是知道她特殊時期愛犯困的毛病的,見狀他就趕她去睡覺。
——反正這隻蠢兔子本來作息也不健康,天知道她昨天多久才睡,會不會是通宵到早晨七八點,然後在門口哭睡著。
……話說她為什麼哭那麼凶?到底出什麼事了?……等等,她以前生理期也有過因為我隨口一句話嗚嗚嗚哭半天的案例……那就是單純的情緒失控?
嘶,雌性。
……還是多烤三個蛋撻吧,做成珍珠奶茶流心。
或者,呃,再加一杯巧克力奶?
安娜貝兔可不知道布朗寧法師正滿懷擔憂地打算把她投喂成安女那貝兔。
她把自己重新拋回床上,躺了一會兒,又覺得不能這麼頹廢——就算是生理期,睡醒了吃吃完就睡像什麼話——於是再次坐起,努力壓下亂糟糟的情緒,拖過之前沒看完的古精靈語。
……結果,她成功把自己催眠了。
當洛森回到臥室想叫醒她吃蛋撻時,就見到一隻把頭抵到厚厚的典籍裡,又開始一搖一擺的兔子。
……蠢得不忍直視。
他坐過去,把一搖一擺的兔子抱住,然後躺平。
一搖一擺的兔子在抱抱下也不得不躺平,腦袋沾到了枕頭——但她還有一點想要掙紮的學習精神,死死抱著手裡比磚頭還厚的典籍,嘟嘟噥噥地抗議。
“布朗尼,我要學……”
“你再學就要學傻了,睡覺。”
“布朗尼,我要學……”
“乖,睡覺。”
“布朗尼,不準抱……”
“再不睡就沒收蛋撻。”
“布朗尼,學……”
“很好,明天的早安吻也沒有了。”
“……”
這句威脅一出,布朗寧飼養員收到了非常迅速的安靜。
而且持續了好一會兒。
可他剛剛打算把她徹底放進被窩,就又聽到對方發出嗚嚕嚕的含糊叫聲——
布朗寧法師動了動自己的精靈耳朵,把這近似於動物換爪子的小聲音放大,然後進行針對安娜貝兔的翻譯——
“早安吻不準沒收,否則我哭給你看嗚嗚嗚”
——是這樣的意思。
布朗寧法師:“……”
很好,困成這樣還有威脅他的力氣。
有點想直接往她嘴裡塞蛋撻。
但特殊時期,嗯,要忍耐,特殊時期。
布朗寧飼養員麵無表情地抬手,揉了揉兔子腦袋,然後再拍拍兔子的背,把頭搭在兔子耳朵中間,最後捏住兔子爪爪,慢悠悠地晃起來。
遭到超S級強擼安撫的安娜貝兔:“……”
最後的學習精神,也被這麼一通rua擊沉了。
不愧是宿敵。
她清醒的意識開始不斷下沉、下沉、下沉——
最終,穿過被筷子攪成一團亂的思考能力,抵達最深,最深的淺層。
那是夢發生的地方。
而一切有夢駐足之地,都屬於纏繞著荊棘與藤蔓的夢境之主。
——布朗寧法師理所當然地潛入進去,大搖大擺的,畢竟他為安娜貝爾構造夢境太多次了,而且他也不是很確信“是生理期導致了女朋友所有的異常”這種結論。
如同往常一樣,他驅使荊棘打開那座森嚴恐怖的斯威特老宅,打算邁步去塔樓的臥室裡找到小小的夢境主人公,把她帶進兔子洞或任何一個美夢裡——
可這次,夢境之主停下腳步。
因為成年的安娜貝爾·斯威特法師正抱膝蹲在花園中的草坪裡。
表情很嚴肅。
隻除了頭上垂著兩隻變成粉白色的兔子耳朵。
洛森:“……”
出於宇宙的不可抗力,洛森不得不走過去。
“蜜糖寶寶,你應該老實做夢,老實休息,而不是依舊維持自己的意識,半夢半醒。”
——並拚命和那股宇宙的不可抗力搏鬥,說服自己和女朋友說話時眼睛不能黏著她的兔子耳朵。
“閉嘴。”
成年的斯威特法師很不客氣:“我正在思考人生大事,區區夢裡的破巧克力,彆來煩我。”
洛森:“……”
洛森:“奧。”
然後他也在安娜貝爾身邊抱膝蹲下了。
安娜貝爾:“……我說了我在思考人生大事,你走遠一點,起碼離我十米遠!”
洛森:“奧。”
他看不出一隻學傻的兔子能在夢裡的花園小草坪上用這種姿勢思考什麼人生大事,以她的表情與此時具象在她頭上的兔耳朵判斷——
兔耳朵都變成粉紅色了,怕不是早就高興傻了。
以前小安娜的具象化兔耳朵都是白色啊,洛森可沒見過這種一抖一抖一擺一擺的粉白色。
雖然研究究竟是什麼讓她高興得變成粉兔子很重要,布朗寧飼養員麵無表情地思考,但首先我必須伸手rua一下她一抖一抖的耳朵毛。
……我不管她有什麼人生大事,我就要先rua到她耳朵,再rua個一百下。
不,一千下。
不,一萬兆……
斯威特法師突然轉頭,對他怒目而視:“你究竟要乾嘛!”
“……我怎麼了,我還沒乾嘛呢。”
“你究竟要乾嘛!”
斯威特法師繼續怒目而視:“我告訴你今天洗了四次冷水臉!每次都看到訂婚戒指的幻影!你什麼時候送我真的啊混蛋!”
布朗寧法師:“……”
斯威特法師:“我告訴你我超級討厭什麼婚紗啊什麼戒指啊什麼捧花啊什麼儀式!你想都彆想——除非你給我做那件你畫過的婚紗把捧花改成月季然後教我學會古精靈語讓我去你老家做儀式!戒指就算了隨便哪個易拉罐環都行!”
布朗寧法師:“……”
斯威特法師:“你今天做麵條時就開了一個玉米罐頭吧——觸手可及就是一個有易拉罐環的易拉罐!你買不起的話直接把環扣下來給我不行嗎!……快把環扣下來給我,你快給我!快給!”
布朗寧法師:“……”
斯威特法師終於被他的沉默徹底激怒了。
她抖抖自己粉紅色的兔子耳朵,眼淚立刻劈裡啪啦掉下來。
“你是不是現在放棄娶我了?不行,你快娶我!否則我先改姓嚇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