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日常五十五
姓氏與姓氏是不一樣的,家族與家族當然也是不一樣的。
起碼,當布朗寧學徒慘遭分手,在空前智障的腦回路下搞出了爆爆樂事件,又一路智障地踏上法師修行的道路時……
洛莉·布朗寧在六年中給他不間斷郵寄了幾百份炸雞全家桶、糖醋排骨與酸菜魚以作安慰——雖然大多數沒能真正被在荒野研究的洛森吃到嘴,便宜了幾百個魔法快遞點的員工。
她出道時前兩張專輯裡有不少歌都帶著“最適合失戀聽”的治愈標簽,而這明顯不是母胎單身的洛莉寫給自己的——
甚至她的歌迷都知道有那麼一個匿名者,他是偉大的搖滾歌星洛莉·布朗寧大部分情歌的靈感來源,製作了她那把閃閃發光特彆帥氣的水晶電光吉他,占據了她每次發布專輯時的最後一句感謝語,還經常負責她演唱會的海報設計、舞台設計與服裝設計……
如果不是偉大的搖滾歌星在專訪時特彆說明“那個匿名是我親哥”,洛森遲早會被無比嫉妒的粉絲們從荒野揪出來套麻袋。
雖然,洛莉在第七年、和開始獨居的安娜見麵的第一時間後就撥通聯絡喇叭,頗為嘚瑟地告訴他今天自己和安娜喝了奶茶、奶茶店老板搭訕安娜還給她遞了寫著電話號碼的小紙條、哎呀安娜現在比讀書時還漂亮可惜你看不到……結果慘遭掛斷,與親哥長達三個月的動態點踩……
但這就是布朗寧家的兄妹。
而安娜貝爾·斯威特隻是這麼對歐文說:
“失戀後染上酗酒的毛病,這太蠢了,是斯威特的恥辱。那個蘭姆並沒有讓你這樣做的價值。如果你執意犯蠢,我會暫時收回給你的生活費,以作教訓。”
歐文:“……”
歐文很想說我是離婚不是失戀,也想表示自己如今有工作不稀罕她的生活費,當然,他最想怒斥“關你什麼事,閉嘴,滾開”——
但如今已經十年了。
他不再是十年前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男孩。
歐文·斯威特是個普通學徒,他有普通的工作,有普通的朋友,在貴族社會以外的地方度過自己的普通生活,幾個月前甚至還計劃和相戀數年的妻子要一個小孩。
……誰知道,幾個月後,他會和妻子離婚,帶著一大袋酒站在自家樓下,和十年未見、同父異母的家主姐姐對話。
命運。
奇妙得令人措手不及。
……而斯威特家族的對話,不管是發生在母親與女兒之中,還是發生在弟弟與姐姐中——
都不該用輕快、日常的態度。
因為,斯威特沒有“家”,是個“家族”,這個家族認為親情是無用之物,而下位者應當自覺把自己放在屬下的位置。
所以,不管同輩的斯威特們對安娜貝爾抱有多麼憎恨、厭煩的感情,與如今的她見麵時,都必須稱呼她為“姐姐大人”,把“你”換成“您”,再把腰彎下。
她是家主,所以他們都是她的仆人,就這麼簡單。
“……姐姐大人,既然您親自與我見麵,還這麼強調,看來時有人向你通報我離婚的原因……”
歐文很努力地增添自己姿態的尊敬了,但事實是他的語氣越來越尖銳:“您說我沒有被您嘲諷的資格,那,果然是認為我離婚的原因給家族蒙羞……”
安娜貝爾歪了歪頭,巧克力色的針織披肩滑脫了一點。
歐文在這一刻覺得她有點呆。
……荒謬。
“蒙羞?你在說什麼?我不關心你離婚的原因,也沒興趣知道。”
說實在的,她從來沒心思關注任何一個弟弟的伴侶。
又不是真正和睦的兄弟姐妹,讀書時有些蠢貨還動心思想殺了她奪權呢。
歐文不禁鬆了口氣。
“那您……”
“但隨便猜也能猜出來吧。”
安娜貝爾直接道:“是那個姓蘭姆的女人背著你和卡爾上床被發現了?”
歐文:“……”
歐文:“如果您一開始就知道,請不要擺出一無所知的樣子。”
逗我很好玩嗎。
安娜貝爾眼神遊移了一下。
這是她的平靜第一次出現波動。
【你在看誰的資料呢,這麼認真,是哪個男人……唔,珍妮弗·蘭姆……這名字有點耳熟……哦,對,蜜糖寶寶,我當年潛入斯威特老宅的社交季就是用的她的邀請函。從那個叫卡爾的蠢貨的酒店房間的床頭櫃抽屜裡偷出來的,估計是她偷情後把邀請函忘在那了……她現在是嫁給你那個一心當普通人的弟弟了對吧……那女人說不定和卡爾私底下還有往來呢,她青睞的是斯威特少爺又不是普通人……嘖嘖嘖,愚蠢的貴族……哎,哎哎,沒有地圖炮你的意思,彆掐,你不是貴族你是蠢寶寶……嘶!彆掐彆掐——】
……不會吧,那混蛋瞎猜的出軌竟然真中了,布朗寧的天賦技能還有言靈嗎。
“所以你們離婚的原因真的是她出軌卡爾。嗯……斯威特家族不會因為這件小事受辱,但的確,對你本人是很大的恥辱。”
安娜貝爾攏了攏自己的披肩。
她漠不關心道:“但再恥辱也不可以酗酒。”
歐文深吸一口氣,徹底放棄維持表麵上的尊敬。
在這惡毒的女人麵前,累積十年的修養都很難維持,她每一個隨意的舉動都讓他神經抽痛。
“你愛怎麼羞辱我就怎麼羞辱……反正……”
他的肩膀塌下去,摸了摸口袋:“和你交談實在讓我煩躁極了。既然我們現在站在戶外,你介意我來根煙嗎,姐姐大人?”
安娜貝爾皺緊眉。
但她說:“請便。”
歐文有點意外她的寬容,但他不再追問。
隔離魔法籠罩的小空間內,他抽出煙盒,點燃香煙。
煙霧靜靜地升起。
安娜貝爾繼續平靜地看著他,似乎無論隔著多少煙霧,她的琥珀色眼睛都傳遞著厚重的威嚴感。
……這個女人美麗的紅發明明繼承自她美豔至極的母親,眼睛卻與父親像極了。
沒有誰會喜歡那雙眼睛的注視。
那是屬於更高地位的、極端霸道的掌權者的注視,似乎你在她眼中隻是能被量化的“價值”,隨時可以被當作砝碼交換其他利益……
哪怕剛引領她在舞池跳過一曲華爾茲,這女人下一秒就能出手砍斷你整個家族賴以謀生的產業鏈,原因隻是覺得它“太臟”。
所以很少有貴族願意公開承認安娜貝爾·斯威特是個漂亮女人,他們會說,她是個“傲慢魔女”。
歐文曾聽說她與利昂家那個少爺的謠傳,那位少爺似乎覺得自己穩操勝券,畢竟他在貴族中的確算得上優秀——
歐文當時隻是嗤笑一聲,心想,就利昂這樣還沒得逞就蹦躂的貨色,他那傲慢的姐姐不到三個月就會以“太臟”之類的理由取消對利昂家族的政策優待。
結果,不到三個月——隻兩個星期後,利昂少爺的一切新聞就被封鎖,而他姐姐突然從公開的“休假中,勿擾”狀態裡冒出來,給出一個“弄臟了我家寵物熊的爪子”的奇妙借口,便大刀闊斧地奪取了利昂家族的灰色生意,把那些利益鏈完完全全握進自己的手中。
……當她切實站在他麵前,用這雙眼睛盯著他,歐□□認識到,她的確能做出這樣果斷的暴行。
如果這是中世紀,這女人一定會是個暴君。
歐文的眼睛同樣是琥珀色,五官繼承了德裡克的一些優點,曾經也是位受女性追捧的斯威特少爺——
但他眼睛的顏色沒有她那樣純正,也認為自己絕不會用這樣的眼神注視他人。
因此,安娜貝爾·斯威特曾作為繼承人的理由毋庸置疑。
她是他們所有人中最優秀的,也是最像德裡克·斯威特的。
傲慢。冷酷。
隔著煙霧。
……又似乎比記憶中柔軟了一些。
歐文避開了她的眼睛,兀自抽了一會兒煙,不發一言。
然後安娜貝爾突然說:“你不應該吸煙。”
“吸煙隻適合帥氣的雄……男人,因為他就算沾染了有點刺鼻的氣味也能傳遞出獨特的魅力。歐文,你吸煙的樣子像狼狽的落水狗。”
歐文:“……”
“而且你的香煙並不刺鼻。聞起來太淡了。”
“……難道不抽劣質貨選擇低焦油也是我的恥辱嗎,姐姐大人?”
沒,我隻是不太習慣。
安娜貝爾的眼神又遊移了一小下。
“不是你的恥辱。”她頓了頓,補充,“但對著我播散煙霧是你的恥辱,這很失禮。歐文,吸煙時應該自覺把自己關去陽台。”
歐文忍無可忍。
作為一個成年男人,也作為一個不算蠢的斯威特,他很快從她的話外音中勾勒出一個愛吸劣質煙、常常把自己關在陽台、唯獨長相頗為帥氣能蠱惑小女生的男性形象——這可是各種意義的糟糕,想不到他姐姐會選擇這麼糟糕的對象,連那個利昂都不至於讓對象吸二手煙——
……算了,成年男人,何必再和她計較。
隨她好了。
他攥緊拳頭,又放開,最終吸了一大口煙,狠狠閉了閉眼。
——其實,就算這是傳言中的傲慢魔女,就算這是什麼強**師、什麼冷酷家主……麵對安娜貝爾,歐文從來不像麵上這麼恭敬、沒底氣的。
因為他見過她哭。
小時候,長大後,他都見過她哭。
歐文曾察覺過安娜貝爾不經意流露出的、奇怪的軟弱。
不知是為了誰,總不可能是一款名為布朗寧的巧克力蛋糕。
……但他並不關心,這個女人所在的世界依舊無比肮臟、扭曲,他避之不及。
疏離就很好。
和她保持最疏離的關係就好。
歐文·斯威特對自己的認識一直很清醒,就像他對整個斯威特家族的認識一樣。
他幼時並不是作為貴族少爺被養大的,他知道什麼是正常的家庭,正常的情感。
離開惡心的斯威特家族,哪怕是十年後,他也從未感到後悔——當年,與珍妮弗的愛情隻是一個點燃衝動的導火索罷了——
歐文很清楚,以自己的能力,在法師界獨立度日絕談不上艱難。
這或許要感謝斯威特家族優越的教育資源,把他培養成了一個還不錯的學徒……但歐文不會對攜帶家族的隱形資源離開感到愧疚。
比起耽於女色、花天酒地、隱隱自暴自棄的兄弟們,歐文從來是用功讀書、積極提升自己的,因為他很久以前就決定離開斯威特家。
……在海倫娜的監控下度過的那麼扭曲的青春期,最終,斯威特血脈裡那點自私隻體現在“帶著隱形資源和一個平民女孩出走”上,絕不算過分吧。
利用可利用的一切,這可是寫在那扭曲的家規裡的。
在歐文的預想中,假使他僥幸從海倫娜手中活下來,順利脫離家族——那麼,從此,他就和“斯威特”這個姓氏再無乾係,一拍兩散。
從貴族生活到平民生活也許會產生落差感,但歐文認為自己可以克服。
他的最終目的是擁有正常且幸福的人生,而不是待在那個扭曲的泥潭裡。
……結果,意外發生了,還是兩次。
那場宴會,如果不是安娜貝爾站起身轉移話題,歐文或許無法活下來。
後來的禁閉,也因為安娜貝爾針對海倫娜的動作,他得以逃脫。
由海倫娜一手打造的、斯威特老宅的禁閉室,實在恐怖。
歐文被關進去“反省”時已經是個成年的男人了——但就這樣,出來後他也必須在頂尖的心理醫生手下接受長達一年多的治療……這才,慢慢恢複正常,回歸了正常生活。
禁閉室內不可言狀的恐怖,至今仍是歐文最可怕的噩夢。
可他們小的時候,那個女人唯一的親女兒是禁閉室的常住房客。
“的確,你們這樣的廢物在裡麵待長了會發瘋。”來看望他的安娜貝爾漠然道:“但那地方非常適合提升學習效率,你應該帶書進去的。”
那是十年前,他們最後一次見麵。
同父異母的姐姐態度依舊那麼高高在上,他很清楚,在她眼裡,自己隻是個蹦躂的小蟲子。
但她一邊漠然地告訴他可以不再擔心海倫娜的針對,一邊墊付了他心理治療的費用。
歐文不得不低著頭說,謝謝你,等我工作後,就把金幣寄還給你。
他討厭在她麵前低著頭。
可安娜貝爾依舊沒有理睬他,她兀自宣布了對他的處置:同意他離開家族,但必須保留斯威特的姓氏,每個月接受家族給予的補助資金,因為斯威特的少爺必須保有體麵的生活。
歐文拒絕了。
“我知道這不是家族給予的補助。”他皺著眉說,“家族不可能給我任何優待,補助我的賬目會從你的私庫上劃走。”
海倫娜隻想我死,父親從來漠不關心,唯一一個有權力、也會這麼做的人,隻有身為繼承人的你。
“你必須接受。”
那時的安娜貝爾用的也是命令的口吻:“我不希望頂著斯威特姓氏的人淪落到貧民窟,歐文·斯威特,這不是商議。”
“母親在對待你們的態度上有失偏頗,虐|待你們並不能提升家族聲望。斯威特家族,哪怕是養一條狗,也要讓它毛皮鮮亮……”
“至於你心裡怎麼想、你的自尊是否被冒犯,與我無關。”
“歐文·斯威特,你沒有資格和我談判。接受我的條件,否則死……體麵的死都比你狼狽地在外生活好。”
說罷,繼承人合上文件,露出了傲慢的眼神:“還是你真以為,脫離了家族,能在外麵擁有美好的生活?”
“沒了斯威特這個姓氏,歐文,你隻是個普通學徒。”
歐文便不再說話。
……雖然他想反駁她,自己一點都不在乎斯威特的姓氏,誰會像你這樣扭曲地沉迷於維護“斯威特的榮耀”,我寧願去外麵當一個普通的學徒,隻要逃離“斯威特”的扭曲就是美好的生活……
但不管這女人抱著怎樣惡毒的目的,他在事實上被她救了兩次。
歐文還沒有被繼承人兩次挽救的價值,所以,按照斯威特的規矩,他必須付出同等的價值物回報她——
歐文暫時沒有這樣的東西,他不得不選擇低下頭,服從。
……後來,他離開了家族,和珍妮弗一起。
起初的生活當然很艱難,歐文選擇服從繼承人的處理,但脫離家族、真正在外生活的他要如何處理那筆生活費,繼承人沒有時間、也不會去管。
或許是過於年輕,或許是那點屬於男人的自尊,又或許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最初的兩年,歐文沒有提取過那個賬戶裡的任意一筆錢,不管那是多龐大的一筆巨款。
他固執地住在出租屋裡,固執地去找工作,固執地去以前從未去過的、普通學徒才會涉足的地方——歐文甚至辦了一張借書證,學會在圖書館裡做功課……他始終有點在意那女人隨口提起的“帶著書進禁閉室學習”,明明這個天賦卓絕、一出生就被欽定光輝未來的繼承人從未努力過。
生活很快就一點點好起來,也一點點平穩下來。不算非常好,也不算非常差。
歐文決定離開時就知道,自己不再是富家少爺,會過得很平凡……但這種平凡還不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