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海倫娜的監視，沒有那些“親人”滿是惡意的眼神，沒有亂七八糟令人窒息的規矩。
想穿什麼穿什麼，想和誰交朋友、想娶哪個女孩都可以。
而且，約莫是因為察覺到他沒有動用任何家族資源，那邊一直沒有任何聯係，惡毒強勢的姐姐始終保持沉默。
名為斯威特的一切，似乎都從歐文的生活裡遠去了。
直到，第三年。
他向珍妮弗求婚，對方同意了——卻沒有他想象中那麼開心。
“可是，歐文……”
女孩露出他曾經最喜歡的、怯懦又溫柔的表情，推了推絨麵盒子裡的戒指。
“我的朋友會嘲笑我的……你畢竟姓斯威特……而我姓蘭姆……”
“結果，我的訂婚戒指，卻這麼……”
她沒有明說，但歐文懂了她的意思。
戒指上的鑽石，小到幾乎沒有。
……這是他的無能。
“但是，珍妮弗，我們隻能買得起這樣……你忍一忍，隻要再過幾年，我可以補給你……”
她卻小心翼翼地看著他，搓著自己洗盤子洗到發紅的手指，露出非常易碎的眼神。
歐文的所有解釋、哄勸便凍住了。
“你姐姐……每個月……不都會彙來那麼多的金幣嗎？如果用她那筆錢……隻需要一點點……”
她好像快哭了：“我想要一枚漂亮的結婚戒指，歐文。你是斯威特家的少爺，為什麼不能買呀？”
……是的，他可以出於幼稚的自尊拒絕那筆錢，但沒有理由讓珍妮弗因為自己的幼稚吃苦。
歐文也發現，表現得貧窮而自強的珍妮弗，她並沒有嘴上所說的那樣能適應平凡的生活，也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你說她是個貧苦又自強的人？】
姐姐帶著強烈鄙夷的話又劃過他的腦海：【貧苦又自強的人不會擁有那樣一雙潔白無瑕的手，也不會有水晶美甲的。】
他還記得自己的反駁：【可是，那是最低劣的、二手小店裡的美甲……】
【行了，歐文，隨你。和哪個廢物私奔都是你自己的事。】她冰冷的眼神滑過守在他病床旁的珍妮弗，那一刻，他錯覺安娜貝爾對珍妮弗抱有的厭惡超出對自己的——
【隻是，彆讓我聽到‘貧苦自強’這個形容第二遍。她是在侮辱這個形容。】
……也許她的判斷是對的，也許她的判斷是錯的。
歐文壓下了一切想法：珍妮弗要成為他的妻子了，她理應得到最好的。
一枚漂亮的、昂貴的訂婚戒指——誰又能責怪未婚妻的這個要求呢？
戒指對女人的意義非凡，再蠢笨的女孩都不會喜歡用易拉環做的訂婚戒指。
於是歐文第一次劃走了賬戶裡的錢。
……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便有了之後的許多次。
珍妮弗要求有一枚足夠漂亮的婚戒，要求一件足夠美麗的婚紗，要求一個足夠隆重的婚禮……
然後，婚後，她開始要求幾雙好鞋，漂亮裙子，大牌包包，項鏈或耳環，各種各樣的化妝品……
各種各樣，超出他們收入水平的奢侈品。
歐文意識到，原來她是個有點小虛榮的女人。
而自己正在逐漸養大她的胃口。
……雖然，對於一個斯威特家的少爺，她的要求並不算什麼，她的虛榮也能被輕易滿足……
但歐文已經不想再做斯威特少爺了。
珍妮弗所要求的這些，也變成了他完全無力提供的東西——他的工資僅僅能供給兩個人的生活需要，他沒辦法提供——
可是，歐文沒恨過她，埋怨過她。
法師界第一貴族的教養不可能讓他因為自己的無能去埋怨女人，何況他再清楚不過，自己離開家族並不是純粹為愛私奔。
……喜歡是真的喜歡，他的妻子，隻除了虛榮的小毛病，還有什麼缺點呢？
歐文不得不一次次從那個賬戶裡劃走數字。
珍妮弗那些讓他窒息的花銷，相對那個賬戶、每月彙來的金幣而言——也隻是一個非常、非常小的數字。
但每取一次，歐文都感到無形的，火辣辣的巴掌扇在臉上。
【沒了斯威特這個姓氏，歐文，你隻是個普通學徒。】
……他從不喜愛斯威特這個姓氏，從未後悔拋棄它。
可是，他愛的人愛的，也可能會包括斯威特這個姓氏。
很快，也許是被屬下注意到了那個賬目微小的數字變動，名為尤莉卡的助理打給他聯絡喇叭。
沒有太多交流，通話隻有五分鐘，問了問他大致把錢花在哪裡，這動作是否表明他願意回到家族了。
歐文說那是為我妻子花出去的，我本人永遠不會回到家族。
尤莉卡掛斷了聯絡喇叭。
一個月後，歐文便收到了一封安娜貝爾的親筆信。信裡的內容比她助理的通訊還簡單，隻有兩句出於禮儀的寒暄，一句“新婚快樂”，然後附上了一件獨角獸獸毛製作的大衣。
落款甚至都沒有簽名，隻淺淺一個斯威特家族的印章。
忙於公務，或者覺得沒必要和關係如此疏遠的弟弟多廢筆墨吧。
……這樣疏離的信件，意外讓歐文火辣辣的負疚感減輕了許多。
對方並不在乎他，每月的彙款隻是指縫中露出的些微碎片，堅持這些隻是為了她所謂的“家族榮耀”，開始寫信也是出於“既然你真正使用了家族的補助，就必須被家族監管，定期彙報情況”的斯威特式控製欲。
歐文想了想，拿出信紙回了一封非常得體、符合貴族禮儀的感謝信，然後把那件稀有的魔法大衣悄悄藏了起來。
沒彆的，隻是覺得妻子的虛榮心，還是不要太過快速地膨脹比較好。
如果立刻拿給她，珍妮弗肯定會開始更多地索要……甚至，有可能直接寫信給安娜貝爾索要。
歐文一直把大衣藏到結婚五周年紀念日，才正式拿出大衣，送給了珍妮弗。
她很驚喜：“原來你的工作已經買得起這種——”
“沒有。”
歐文乾脆地回答：“這是我姐姐給你補上的新婚禮物，我買不起。”
妻子頓了頓。
然後她說……這次已經沒有結婚時那麼輕聲、那麼小心……
“其他的斯威特少爺，應該也能買得起吧。”
嗯，當然。
“但他們拿的是父親的錢，我拿的是姐姐的錢。”
說這句話時，歐文臉上出現了與某一刻在會議上的安娜貝爾極為相似的平靜：
“所以，珍妮弗，不要亂花。父親已經很久沒理睬家族內部的事情，我的兄弟們當然可以拿著他的錢肆意玩樂。而我和姐姐的關係再疏遠不過，如果你花錢的數目超過某個界線，對家族產生影響……她會毫不留情地殺了我們。”
“還是，有點自知之明，保持順從比較好。”
妻子的臉上閃過恐懼。
“我知道。”她說話的聲音重新變輕，“那個安娜貝爾……卡爾提過很多次……那個惡魔般的女人，她的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歐文當時皺了皺眉，但沒再說什麼。
他不喜歡妻子和卡爾來往——卡爾·斯威特，即便是長大，依舊野蠻而魯莽的男人，哪怕是在眾多斯威特裡，他也是一個很低劣的斯威特。
而且，歐文聽說卡爾被安娜貝爾強製派去聯姻後還鬨了事，得罪了合作方的女兒……
最終他被繼承人處理。
歐文不願去打聽細節，但聽說那之後他的好色程度呈直線上升，還增添了許多對女人的……愛好。
作為男人，不難猜出他當時遭到了安娜貝爾怎樣冷酷的處理。畢竟，這是一切器官都能複原的法師界。
現在卡爾被□□在某棟斯威特彆邸裡，安娜貝爾隻允許他的兄弟們偶爾去探望他——
當然，可能在旁人看來，卡爾住在豪華的宅子裡，享受著奢侈的生活，管理整個家族的姐姐還時不時送來美麗性感的女人供他取樂……
但歐文看得很清楚。他總是看得最清楚的。
姐姐不再派人教授他魔法，放棄了對他傾注任何有價值的資源，隻定期喂他消除疲勞、增強精力、免疫疾病的魔藥，還送過去各種各樣的女人，是把他單純當成了……
播種的豬。
畢竟，法師界貴族的生育很困難，而有不少玩得花的夫人們願意給英俊的男孩一個機會，斯威特的血脈也的確優越。
……卡爾隻是被安娜貝爾當作一個可以售賣、賺取金幣的公用……可憐他自己似乎都沒認清。
出於同為男人的那一點點憐憫，儘管不願再和斯威特做任何牽扯，歐文還是讓妻子去拜訪了卡爾幾次，讓珍妮弗帶去自己的問候。
可是，妻子卻有和卡爾成為朋友的趨勢。她去彆邸那裡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了，言談間也很羨慕卡爾的生活。
歐文有心阻止，但那時他的事業正好在上升期，出差的次數變得很頻繁……
——“所以，相戀十周年，結婚七周年。”
歐文點燃了第三根香煙：“我終於發現了她和卡爾滾在一起，徹底離婚，現在把這些涉及‘令斯威特受辱’的情況彙報給您，事無巨細，非常客觀。”
“您是否滿意，‘交談’是否可以結束了，姐姐大人？”
安娜貝爾“哦”了一聲。
她乾巴巴地說：“我真的對你前妻出軌的前因後果沒有任何興趣。但看你很想找什麼人說說，就聽下去了。”
歐文：“……”
歐文：“我會把地上這袋酒精扔進垃圾桶的，這樣您可以走了嗎？”
安娜貝爾籠了籠自己的針織披肩，然後抬手施咒，讓風帶走了所有的煙霧。
歐文麵無表情：“炫耀完您是個強大的法師後，可以走了嗎？”
安娜貝爾搖搖頭。
她深吸一口氣，眼底的平靜終於晃動起來。
“其實，我今天來，主要是想對你炫耀我有個很棒的未婚夫的。”
歐文：“……”
“雖然他混蛋了點……雖然他非常混蛋。”
歐文：“……”
“來之前我真的不知道你和前妻離婚的原因是出軌。我以為你們隻是和平分手，或彆的什麼原因。否則我不會來的，因為我很棒的未婚夫不值得和出軌的爛玩意放在一起比較。”
“……”
安娜貝爾換了換腳，黑色的毛線長裙在奶白色的短靴靴筒上輕輕晃動。
“我十年前就想好了。”她慢慢地說，仿佛在回憶十年前的自己，“十年前，在那個家族會議上……你嘲諷了我的愛情觀，說那很扭曲……而且你對我炫耀你的女朋友，說她貧窮又自強，你和她的愛情永遠不會被‘斯威特’所理解……”
“所以，我今天來告訴你，歐文。我也找到了一個可以炫耀的對象，他花了十年修正、包容我扭曲的愛情觀，我絕對要和他結婚——我很快就要和他結婚了，不會像你那樣再等三年。”
說到這裡時，安娜貝爾終於忍不住抿起嘴角，笑了起來。
她再次轉起中指的戒指。
“十年前我就想這麼反駁你，隻是還沒意識到該怎麼說……現在我來補上十年前的反駁。斯威特的金錢的確無法得到一切，但他很好，我想把斯威特的金錢都給他，所以才必須成為斯威特的主人……”
“僅此而已。”
歐文沉默良久，轉身按滅了手中的香煙。
“那是十年前，年輕且不成熟的我對你說出的評價。你記了十年？”
因為你同樣嘲諷了我喜歡的布朗寧，所以，我當然記了十年。
安娜貝爾沒有正麵回答，她聳了聳肩：“我是個斯威特，歐文，斯威特都睚眥必報，惡毒至極。”
歐文說：“我討厭斯威特。”
“你也是個斯威特，歐文，不管你如何否定。”安娜貝爾打量著他帶有煙痕的手指，“你多快做出離婚的決定，又用多快的速度剝走了珍妮弗·蘭姆的資產，以作對她背叛的報複？”
歐文哼笑一聲。
“那並非報複，我隻是想償還她曾花費的、屬於你的所有金幣，以此掙回我可憐的自尊，姐姐。”他說，“這些年她也揮霍了許多，奢侈品倒賣出去也不可能是原價……雖然她那裡還有點卡爾贈送的東西，但想必你不想……”
安娜貝爾快速打斷他：“我嫌臟。”
歐文點頭：“所以，還有一部分，我會用接下來一年的工資還給你。”
安娜貝爾厭煩地皺起眉：“我不需要，歐文，我彙錢給你僅僅出於斯威特的榮……”
“我不想接受你的榮耀。我說了，我討厭斯威特。”
歐文彎腰，把地上的塑料袋扔進垃圾桶，然後背過身開門：“而且，哪怕十年過去，現在的你也依然很扭曲，姐姐。”
扭曲到無法分清親情與榮耀的區彆，把那點點微末的關心曲解為單純的利益交換。
——歐文·斯威特總能看得非常清楚。
所以，他認為這次交談到了該結束的時候，因為斯威特不會接受遲來的道歉或愧疚，而且他趕著去上網，搜索訂婚消息裡對方的信息。
安娜貝爾·斯威特沒有因為他的話生氣。
她頗為幼稚地對著弟弟的背影重複了一遍：“可我有一個很棒、很棒的未婚夫。不像你。”
“是的，姐姐大人。但彆忘了您還約了一份下午茶，請離開吧。”
“……哦，都這個時間了……再見，歐文。”
“再見。以及，提前預祝您新婚快樂。”
作者有話要說：今日法師迷惑行為大賞：
成熟的，傲慢的斯威特家主。
與幼稚的，來炫耀的小女孩。
十年前與歐文·斯威特的那兩次交談在正文第三十一章，第三十五章。
那是安娜貝爾第一次模糊意識到對布朗寧的喜歡，也是她愛情觀的萌芽，的確重要到蜜糖寶寶惦記十年再回來炫耀（笑）
【您該明白，斯威特家不存在親情……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