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真正酩酊大醉的原因,自己真正不爽到耍脾氣、試圖去鄰市酒店過夜的原因。
“是啊,他最近不好哄了。”
自從大半夜差使他出去買甜品……自從那夜……
“我對象總把自己關在書房裡,還總看著錢包裡的什麼紙片發呆……和他吵架他也心不在焉,聽到‘離婚’之類的字眼時會直接冷著臉走開,說他累了……而且,那之後,有好幾夜……他夜不歸宿。”
偷偷穿戴整齊,去了不知道什麼地方,又在淩晨時分悄悄回來。
想到這裡,卡拉捏緊了紙杯,溫熱的果汁有一部分灑在她的虎口上。
“看著我的時候,總像是在看著其他什麼人,有種‘原來那時是那樣嗎’‘那個人會是什麼樣’的恍惚感。”
說到這裡時,她眼睛深處的綠色愈發濃鬱、陰森,酒精帶來的恍惚都無法抵消卡拉神情的陰沉:
“所以,我猜,他大概是在外麵有彆的女人了。”
洛森:“……”
“錢包裡肯定是那女人的照片。夜不歸宿肯定是去和她見麵。看著我肯定是在想她。”
洛森:“……”
不是她,是我。
錢包裡是我還過去的紙幣吧……夜不歸宿肯定是想在我消失的地方找到什麼世界鏈接點吧……看著你恍惚肯定是在想“那時的妻子經曆了什麼”之類的悲傷問題……而且你不要和他頻繁提離婚啊!!原來你們之間相處時會很頻繁地提離婚嗎?!不管有沒有發生“和另一個世界的我融合”這種事,提離婚都是會令人傷心的事吧,不要用“他都沒和我一起刷劇”的語氣提起啊!
布朗寧法師很心累。
他記憶中的卡拉手執匕首、自由自在,是隻過分利落的女精靈。
記事起,她要麼在隱隱擔憂丈夫的病情,要麼就在冷靜地處理懷孕與複仇的事情……
他從未設想過,卡拉完全不動腦,把思考與理智都交給其他人,全身心陷入戀愛時,是什麼樣。
“父親”那個蒼白的虛影切實鮮明存在下去後,卡拉竟然……卡拉竟然……
“你還真是……胡亂臆測什麼?你覺得你對象是會出軌的類型嗎?”
“我不管。”
女人撇撇嘴,摳起了手指甲:“他就是在外麵有彆的女人了,我不開心,我要反過來氣他,氣死他,今天在外麵醉死也不會給他打電話。”
……能被寵成,這個帶著一團孩子氣的,無理取鬨的小女生模樣。
難道,是所謂的“安全感”?就像蜜糖寶寶對他擁抱的奇怪依賴?
但不應該啊,洛森皺起眉,在他印象中,父親那個角色是虛弱的,無害的,過分單純、被卡拉哄騙的……
這對精靈夫妻的關係,應當是卡拉占主導,用謊言、情話與輕浮的舉止操縱對方的身心才對。
然而,給予了超乎尋常的安全感,甚至讓她懶得權衡思考,想使性子就使性子的,反而是對方。
洛森一直認為,自己和卡拉很像,而單純、易衝動、笑起來甜絲絲的洛莉,更像素未謀麵的父親。
洛莉幼時做聖女時也曾被那些長老染成銀白色,不管外貌性格,都應當是更像父親的。
難道,其實,那個純白的精靈,本質上和無害的外表並不……
不,打住。
這又關他什麼事。
更像誰,繼承誰,和如今的自己有半點關係嗎?
他根本不在乎……也不想讓他們介入他的個人世界……他沒有父母,天賦糟糕,就是隻唱歌跳舞樣樣拉胯的奇葩精靈罷了。
“你簡直是沒事找事。”
洛森失去了耐心,他毫不留情地嘲諷卡拉:“為了這種理由就待在外麵喝得爛醉如泥,遲早會吃大虧。”
卡拉輕哼一聲,露出非常、非常驕傲的神色。
“我老公在,我就絕對不會吃虧,更不可能出事。我的兩隻寶貝也是。”
“隻要他在,我們一家都沒人會走散、沒人會出事——這是他親口承諾我的,他從不違背承諾。”
洛森:“……”
洛森沉默半晌,短促地笑了一下。
“這樣啊。”飛快的斂起笑容後,洛森說,“原來他是個騙子。”
說罷他就猛地站了起來,仿佛要躲避什麼洪水猛獸似的,飛也似地往外逃。
卡拉把果汁緩緩放在膝蓋上,不滿地嘟噥了一聲,開始揉搓自己被酒精熏蒸得過熱後又陡然降溫的雙臂。
“他的確是個惡劣的騙子……”
她喃喃:“但從不違背對我的承諾。”
“隻要他在,一家人就都在。小洛莉被小洛森牽著,小洛森被我牽著,我被他牽著……我們每次家庭旅行,都是這樣分配工作的。”
“都在的。”卡拉的聲音越來越小,她繼續醉眼朦朧地揉搓著雙臂,像是反複重複胡話的流浪漢,“都在的……都會保護好的……都在的……都會保護好的……”
前方逃走的背影飛也似地竄回來,兜頭蓋過一件溫暖的外套。
“閉嘴。”他聽上去惡劣極了,給她肩膀攏外套的手卻在抖,“我說了閉嘴,你沒聽見嗎?!”
好奇怪啊。
好奇怪……
卡拉打了一個哈欠,縮縮腦袋,伸手拽住了陌生人發抖的袖口。
她與自己的兒子的確有相似之處,但骨子裡,更像自己的小女兒。
搖搖擺擺坐在這裡,任性肆意地拽住他的袖口,稚嫩而衝動,還有一身固執的臭脾氣,與被誰寵出來的孩子氣。
仿佛洛莉·布朗寧本精搖搖晃晃地坐在這裡,對自己的兄長說:
“一直以來都謝謝啦,你也要保護好自己啊。”
……然而,此時,此刻,是個全然陌生的世界。
被她拽住袖口的並非是一位成熟的兄長,她自己也不是誰的妹妹。
是卡拉說。
不管多像,不管多麼能夠用錯覺、幻視代替,以此解釋動搖的情緒或心。
此時,此刻,是卡拉對洛森說。
【要保護好自己啊。】
——而這就,完完全全,足夠了。
【數小時後】
無名氏回到了家裡。
……他當然沒有真的把醉醺醺的老婆拋棄在公園長椅上,儘管他真的很想這麼乾。
亂認老公,她又多了個醉酒新技能是吧,嗬嗬。
把一搖三晃、天天就知道氣他給他添麻煩的攪事精弄進家門,一番操作給她洗掉酒氣換好家居服後,他點開外賣,準備叫點清淡的粥飯回來。
卡拉每次喝多後都會吐,吐完了就大聲嚷嚷說餓,再次吃下溫熱的食物,她才能安安穩穩陷入睡眠。
家裡會做飯的隻有老婆和兒子,而他隻會開水果罐頭,做點飲料甜品,“煮粥”是真正的盲區技能。
卡拉懷小洛森時無名氏曾下定決心鑽研這項技能,但最終還是以卡拉翻著白眼下廚告終(“彆給孕婦添亂行嗎,你在廚房裡發出的噪音已經讓小洛森踢我四腳了,再這樣下去我怕他會被隔著肚皮的音波攻擊弄傷耳朵”);
而卡拉生莉莉險些大出血、不得不坐月子調養時,無名氏試著再次咬牙攻克“煮粥”這個領域,然後兩歲的兒子小心翼翼地走過來,小心翼翼地拽了拽他的袖子。
“爸爸,舉高,我,會學,煮粥。”
最終場麵很尷尬,負責舉崽崽、幫崽崽開火關火遞鍋鏟、給崽崽念菜譜上步驟、給他遞材料的無名氏依舊沒有學會煮粥,而他兩歲的崽崽瞬間學會了。
無名氏那一瞬間產生了背叛感,他本以為會和兒子一起五音不全,會和兒子一起四體不勤的。
……總之,無名氏不會煮粥,他此時隻能叫外賣。
叫過外賣後他本打算去煮點醒酒湯,拉開冰箱一看,最近卡拉浪的太過分,他冰箱裡整整一罐的醒酒湯存貨都被這個白癡炫完了,藥材也沒剩多少。
……不煮了,煮什麼,讓她第二天頭疼死,活該。
無名氏返回臥室,給哼哼唧唧開始喊餓的白癡蓋好被子,思索了一會兒,決定再給小洛森打電話。
之前,回家的路上他又找了一遍沒找到兒子,本打算丟了卡拉,直接去報警說自己兒子遭遇陌生人拐賣(卡拉被拐賣也好,無所謂了),卻接到了小安娜的電話。
小安娜一直是隻靠譜乖巧的崽崽,如同之前通知他小洛森被輔導班扣留卻沒人接,她再次認真地告訴他,自己在(一路玩耍後)回來的路上接到了小洛森,他很好,就是“跟著漂亮姐姐瞎轉了很久,我從今天起要叫他一星期的短腿小胖子”。
無名氏……覺得“短腿小胖子”這種外號應該不是隔壁乖孩子想出來的,他下意識覺得這是誰的惡意嘲諷,聽著電話那端小洛森的哽咽,有點想製止。
但轉念又想,算了。
誰讓小洛森看到漂亮姐姐就跟著彆人瞎轉,結果惹了人家安娜生氣,活該。
這次,無名氏打算再給小洛森打電話,囑咐他回來前買點醒酒用的藥材,如果辦事順利,就幫他製止小安娜使用“短腿小胖子”的新外號。
但他剛把手機打開,門鈴就響了。
——左手牽著小洛森,右手牽著小安娜,門外的紅發女人輕咳一聲,略顯僵硬地對他點了點頭。
“那個,我路上遇到了這兩個孩子。就把他們送回家了……”
無名氏在她那刻意用魔法模糊的臉上頓了頓,視線又劃到明顯不開心的小安娜臉上。
接觸到他的視線後,小安娜立刻甩脫了紅發女人的手,噠噠噠跑過來,拽住了他的手。
“叔叔,”她皺著鼻子說,口吻破天荒地很不禮貌,“她是壞女人。”
無名氏看了看小安娜的紅發,又看了看陌生女人的紅發。
就算看不破魔法,但他擁有連異獸都無法完全封印記憶的靈魂力量,還是不至於被蒙蔽的。
小安娜繼續很不禮貌地指責:“大哥哥明明一路帶我玩耍給我買冰激淩,她一出現就罵大哥哥‘無恥之徒’,還把哥哥凶走了。”
小洛森立刻探頭出來:“什麼大哥哥!那是叫我‘短腿小胖子’的腦部殘疾患者!!蠢兔子,竟然敢吃腦部殘疾患者買的巧克力冰激淩——”
小安娜尖叫:“你才是腦部殘疾患者,大哥哥又溫柔又帥氣,閉嘴閉嘴閉嘴,你這個隻知道跟漂亮大姐姐團團轉的短腿小胖子!!”
紅發女人:“……”
無名氏:“……”
紅發女人下意識就把小洛森往家門裡推了推:“那麼,我就把孩子們送到這裡……”
小洛森卻突然“哇”地一聲哭(乾嚎)了出來,熟練地撲向無名氏的褲管,深得親媽假哭精髓:“爸爸!她聯合陌生精神病罵我短腿小胖子!爸爸,安娜罵我——”
無名氏:“……哦,那你是要我替你教訓小安娜?”
小洛森的乾嚎聲戛然而止。
三秒後他重新開嚎,隻是轉而撲向門口的女人:“姐姐,姐姐,她罵我短腿小胖子,她欺負我,她嫌棄我矮還嫌棄我臉圓,姐姐嗚嗚嗚——”
見他撲回女人身邊,小安娜陡然拔高尖叫:“你無恥,你卑鄙,你顛倒黑白——叔叔,你看他,他——他隨便什麼美女姐姐都能跟著跑,沒有一點安全意識,就是花心短腿小胖子!!”
小洛森:“哇——”
無名氏:“……”
無名氏頗為無奈地晃了晃耳朵:“你們倆要不要先去隔壁決鬥一下?媽媽正在房間裡犯頭疼。”
小洛森的乾嚎聲陡然降低。
小安娜的尖叫聲也戛然而止。
“……誰讓她大白天喝酒,還喝那麼多,卡拉活該頭疼……”
小洛森嘟嘟噥噥地說,但還是順從地被鼓著臉的小安娜拉走,消失在了隔壁門後。
隔壁安娜家家門的隔音能力很強,大人們一定聽不到“反彈”“反彈反彈”的小學雞爭吵了。
停在原地的紅發女人:“……”
總之,就是十分尷尬。
“那什麼,”她後退一步,“既然孩子們已經到家了,我就先……”
“進來坐坐吧。”
對麵,發色雪白的男人溫和地說:“你是布朗寧法師的未婚妻,斯威特法師是嗎?”
安娜貝爾:“……”
安娜貝爾:“哈哈哈,說什麼呢,什麼什麼法師,您認錯人了。”
什麼情況。
他不是說……幾句話就能搞定……對方脾氣很好,溫和無害嗎。
這一刻,她突然從對方溫溫潤潤的眼神裡,看出了與宿敵相似的精銳洞察力。
安娜貝爾……安娜貝爾立刻緊張了起來。
“我……”她生怕被再看穿什麼,費勁在大腦裡編造推脫的借口,“我……那什麼……咳……伯母不是在房間裡,宿醉頭疼嗎?我,我不太好打擾……”
“沒關係,”無名氏麵不改色,“她不重要,頭疼活該。”
安娜貝爾:“……”
——布·朗·尼!!
又騙她,還是在這麼關鍵的地方騙她!!
她就不該信他的邪——這是哪門子的溫和無害——
這男人明明就和那個說謊成性、惡劣透頂的狗東西一模一樣、一模一樣!!
“我、我知道了……那麼,打擾了……”
“請進,彆拘束。”
……狗模狗樣!連狗模狗樣裝腔作勢的地方也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