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年齡的陸明豐還不知貶位的嚴重性,他隻知曉母妃不用死,他還可以看見母妃,他眼睛一亮,小拳頭攥著父皇的衣袖,眼巴巴地問:
“真的嗎?”
陸煜他抽回手,垂眸和長子平視:
“現在,豐兒該回去上書房了。”
陸明豐頂著父皇平靜的眼神,哪怕心疼母妃,他也不敢再胡亂哭鬨,生怕將父皇惹惱了,他是真的被那句“處死”嚇到,他擦了把眼淚,抽噎著說:
“兒、兒臣這就回去。”
他一步三回頭地離開,等身影徹底消失在眼前,陸煜才站起身:
“將皇長子身邊伺候的人全部撤換掉。”
劉安早在見到皇長子出現時,就猜到了皇上會有這個吩咐,他恭敬地應聲。
話罷,陸煜才看向陳妃,帶著一分厭煩:
“朕原以為你至少是個慈母。”
但陸明豐的出現,徹底打破了陸煜這個認知,陸明豐年幼無知,若不是陳妃故意通知,陸明豐怎麼會出現在此,她若真的心疼陸明豐,就不會叫陸明豐摻和進這些事情中。
陳妃不敢置信地抬頭,皇上難道以為是她故意讓豐兒來的嗎?
她張口想說什麼,但陸煜已經不耐聽她說話,厭煩道:
“朕念在豐兒的份上,會留你一條性命,自今日起,貶為嬪位。”
陳妃目眥欲裂:“皇上?!”
嬪位不過四品,連撫養親子的資格都沒有,陳妃渾身顫抖,不敢去想皇上的用意。
可惜,這並非她不想,就可以逃避的,陸煜掃了一圈殿內的人,淑妃猜到他要作甚,最先移開視線,讓她撫養仇人之子,不如讓她去死。
皇後眼眸微亮,抬頭看向皇上,可陸煜卻第一個略過她。
若說,陸煜最先考慮的人是誰,那必然是淑妃,淑妃向來聰明,知曉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但淑妃排斥的姿態太明顯,陸煜不得不想起適才淑妃說到喪失子女緣分時的痛苦,他頓了下,終究略過了她。
顧晗注意到皇上看了她一眼,她心下狠狠一跳,她不著痕跡地低垂下頭。
她又不是瘋了。
皇長子明顯記事,撫養皇子的確很有誘惑力,可她剛入宮半年,往後未必沒有自己的親子,屆時,一旦她有所偏袒,必然會讓皇上心中生了嫌隙。
而且,陳妃降位陳嬪,不得撫養子嗣,她同樣身為嬪位,難道就可以了嗎?
除非皇上有意給她升位份,但顧晗幾不可察地擰了下細眉,她仍是不樂意,覺得些許膈應,她隻憑自己,來日未必不能爬到三品,何必給自己留下這麼個隱患?
陸煜的確想到了顧晗,但這個念頭隻是一閃而過,就被陸煜否定了。
顧晗剛入宮半年,就已經升了兩個位份,若讓她撫養子嗣,至少還要連跳兩個位份,宮中尚有好幾位三品以上妃嬪,若他真的這麼做了,恐怕顧晗也就真的成了這後宮人的眼中釘。
一個剛進宮半年,就位至三品,膝下養育本朝唯一的皇子。
陸煜隻消一想,也覺得荒誕。
察覺到皇上的視線從她身上移開,顧晗不著痕跡地鬆了口氣,遂頓,就聽見皇上說:
“皇長子交由令昭儀撫養。”
聞言,不知多少人失落,皇後輕垂眸,眉眼情緒有些寡淡,她眼眸中似稍暗了一刹。
顧晗則想得多了些,令昭儀,自新妃入宮後,就一直未曾露麵,她膝下還養著皇上唯一的公主,如今皇長子也交給了她撫養,隻憑皇上這一句話,就可以聽出皇上對令昭儀存了幾分信任。
有件事,值得一提,那就是,榮粹殿乃是重輝宮的東偏殿,而重輝宮的主位就是令昭儀。
渺美人幾次出現意外,令昭儀都不曾露麵,皇上也沒有說什麼,似乎根本不覺得這些事會和令昭儀有關,不僅如此,連皇後和淑妃這些人都一樣,提都未曾提起令昭儀一句。
對皇上的決定,最有異議的自然是陳妃,皇子由他人撫養,對她來說,比貶位更難以讓人接受,她淒慘地衝皇上喊道:
“皇上!不可以啊!”
可無人在意她,皇後也隻是輕皺了下眉,稍有些遲疑道:
“令昭儀身子羸弱,還要照顧小公主,若將皇長子也交由令昭儀撫養,令昭儀的身子可撐得住?”
陸煜打斷皇後的話,不容置喙:
“朕會親自和她說。”
皇後扯了下唇角,不再說話。
似是知曉事情被解決,太醫終於出現,衝皇上拱手:
“回皇上,幸好發現得及時,渺美人和腹中皇嗣現在已經無礙了,隻是渺美人幾番動了胎氣,日後還需保持心情舒暢,萬不可再受到驚嚇或者傷害,否則……”
太醫話音未儘,但眾人都明白他話中的意思。
聽到“及時”二字,陸煜不由得看向顧晗,這一看,就發現女子正情緒莫名地看著地上的香囊,粉唇緊緊地抿著,陸煜這才反應過來——
這個物證不是尋常物件,而是侯夫人的隨身物,難怪她這麼在意。
他不著痕跡地看了眼劉安一眼,劉安摸了摸鼻子,趁著人不注意時,將香囊重新撿起來,仔細撣了撣上麵的灰塵。
這件事,顧晗受了委屈,連帶牽扯到侯夫人,甚至,她又一次救皇嗣有功。
如何賞她,陸煜一時頗有些為難——短時間連續升位,太過顯眼,其餘賞賜,似乎又不足為道。
事情罷了,眾人也皆要散場,顧晗跪了半晌,膝處疼得厲害,玖念扶著她,一到殿外,小方子也忙忙上前,娘親還在長春軒,顧晗根本不想讓皇上同行。
等回到長春軒,早膳早就沒了熱氣,好在禦膳房有眼色,她剛回宮不久,午膳就送到了。
等午膳擺上桌,顧晗才發現膳食超過了嬪位的份例,禦膳房送膳的奴才躬身:
“這六道菜是皇上賞賜。”
顧晗了然,打賞了來人,等所有人退下,殿內隻剩下可信的人,顧晗才將榮粹殿發生的事告訴娘親,侯夫人隻覺驚險,生了一腔的心疼:
“臣婦從不知顧嬪在宮中竟受了這麼多的苦。”
外人打聽宮中事宜總是有限的,侯夫人也隻知曉女兒進宮後連番升位,外有宴時,隻要那些夫人一見她,就道她有福氣,卻從不知這些福氣來得這麼艱難。
顧晗不覺得苦,她搖頭,不在這些事上多說。
渺美人一事耽誤了太多時間,顧晗抬頭看向娘親,抿唇半晌,她才低低問出了自進宮後就一直藏在心中的疑惑:
“謝長案在宮中一事,娘親是不是早就知曉?”
侯夫人撞上女兒的視線,倏地啞聲,這一反應也證實了顧晗的猜想,她呼吸稍滯。
她怔怔地問:“為何?為何不告訴我?”
侯夫人沉默半晌,知曉再瞞她已經沒有意義,她擦了擦眼角,苦聲道:
“你和你姐姐一樣,和他感情深厚,那時他失蹤的消息傳來,你姐姐就大病一場,我和侯爺四處查探,才得知他已經被送進了宮,你姐姐性情軟和,又是病重中,我哪敢和她說?”
顧晗又記起當時姐姐好似是一夜間就燈枯油儘,她看見姐姐時,隻記得她渾身的悲慟和淒哀,顧晗堪堪咬聲:
“姐姐最後是不是知曉了真相?”
侯夫人控製不住紅了眼:“都怪我,我和侯爺提起此事時,不慎被你姐姐聽見,你姐姐才會——”
哪怕事過三年,侯夫人提起此事,仍止不住地愧疚。
侯夫人低聲說:
“其實那年謝二派人送信來過侯府,我不知他哪來的能耐從宮中送信,想必也是費儘了心思,他信中隻道,和你姐姐的婚事就此作罷。”
“他是個好孩子,一心不願你姐姐被他牽累,我知曉這對他不公平,可為人母,又怎麼舍得耽誤子女一輩子?”
“我和你姐姐提及將婚事作罷時,你姐姐極力反駁,你姐姐向來性軟,卻在這件事極為剛烈,甚至為此生了重病,我不敢再逼她,就再也不曾提此事,可誰知最後還是!”
顧晗閉眼:“姐姐和謝長案兩情相悅,自然不可能同意悔婚。”
如今說這些早就無用,可顧晗不懂,為何娘親後來這麼多年都不曾告訴她?
她也如實問了出來,侯夫人隻道:“有你姐姐的前車之鑒,我怎麼敢和你說?”
哪怕顧晗仍有些傷心,也不由得頗為無語,她和姐姐對謝長案的感情截然不同,她完全隻當謝長案是兄長罷了。
顧晗低聲,將進宮後謝長案對她助力告知娘親。
侯夫人怔愣半晌,才道:
“我曾聽聞侯爺說過,你姐姐病故後,謝二也曾生了一場大病,險些沒能熬過來,可他說,他總得做些什麼,否則無顏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