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組臨時組建的勘探小隊自然提不上什麼特彆深厚的隊友情。
但一下子損失了將近三分之一的人, 還是令所有的幸存者的情緒格外低落。
黑暗的山洞內部氣氛沉寂而凝重。
有人在通訊係統裡發出了一聲抽泣:“可憐的安貝兒……”
沒有人附和他,之後他便迅速地安靜了下來。
接下來的一小段時間裡, 所有人都在努力平複著呼吸並且重新積攢體力。
而在這過程中,從幾人鑽進來的洞口處傳來的風聲愈發尖銳, 許多碎石塊被包裹在氣流中從洞口迸射進來,有好幾個人不得不為此而挪了挪位置,更糟糕地是, 在很短的時間裡,之前還隱約可見的光線如今已經徹底地消失了。
在這個岩洞內部如今隻有勘探隊頭盔內部的射燈散發出朦朧的黃色光線。
誰都不敢去想象如今外麵的風暴會是怎樣的場景。
林希看了一眼驚惶未定的眾人,他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唯一沒有透出任何不安的人大概隻有他身邊的弗朗西斯吧。
自從其他人進入岩洞之後,弗朗西斯整個人便顯得異常沉默。林希時不時地會忍不住多瞥他一眼, 對方那蒼白地仿佛死人一般的臉色總是給林希一種不太好的感覺。
隻不過, 麵對林希小聲的詢問, 弗朗西斯的回複總是那樣遲鈍僵硬。
但隻要林希移開目光,後者那專注到極點的凝視便會準確地落到他的身上。
林希愈發拿不準這個男人對自己究竟是什麼態度。
簡直就是謎一般的男人……
林希忍不住這麼想。
他的身體還很虛弱,之前狂奔帶來的虛脫感讓他不由自主地放鬆了身體靠在了岩壁。
不過很快, 林希就坐直了身體, 他側過身來然後伸手把手掌按在了冰冷岩壁之上。
緊接著, 他的眉頭緊緊地縮在了一起。
要知道,如今他們正安安穩穩地呆在地下的岩洞裡,但隔著厚實冰冷的石頭, 林希依然可以隱約感覺到細微的震顫。
“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林希猛然轉過頭望向傑裡, 他忽然開口問道。
“我不知道。”
他得到了這樣的答案。
傑裡抬起手中的終端。他凝神看了一會兒然後搖了搖頭:“我們沒辦法跟外界聯係, 這風暴把我們困在這裡了。大家檢查一下設備然後向我報告。如果條件允許的話, 我們如今隻能在這個鬼地方呆到風暴過去了。”
他說。
“你確定嗎?”
林希說。
他指了指自己身邊的岩壁:“我覺得我們也許應該再往岩洞內部走一走,我覺得這裡並不是很牢靠。”
停頓了片刻,林希又補充道:“這裡甚至都沒有蟲子。”
“我以為沒有蟲子……對於現在的我們來說也許是一件好事?”
有人在林希身側嘟囔道。
“但是我們明明看見了那些蟲子朝著這裡蜂擁而至。這個岩洞是它們的庇護所,如果這裡真的安全的話,它們應該會逗留在這個地方。但現在這裡我們卻連一隻蟲子的影子都看不到。”
林希皺著眉頭解釋道。
“哈,我們的蟲子專家發話了。”
有個剃著小胡子的男人在一旁嘟囔了起來。
林希皺著眉頭朝著他望過去。
發現那個人就是之前在巡邏車裡不停對他挑釁的男人。
林希看了一眼他的胸牌,那上麵寫著“比魯斯·凡卡”的字樣。
林希厭惡地皺了皺眉頭,有的人也許就是這麼好命——他們令人厭煩而且魯莽愚蠢,但偏偏就是可以活下來的那個人。
“我隻是不希望又更多的人莫名其妙地死在這次的任務中。”
林希沒有多做解釋而是冷淡地丟下了這一句。
“閉嘴,比魯斯,如果不是林希博士的霧燈,現在我們就該在這裡悼念你了。”
傑裡不耐煩地對著比魯斯說道。
隻不過,大概正是因為死裡逃生後帶來的精神亢奮,比魯斯整個人比之前更加熱衷挑釁彆人。
他對著傑裡發了一個白眼,顯得並不在乎這位隊長。
隻不過,比魯斯顯然並沒有發現,對他的言行舉止表現出了明顯厭惡的,並不僅僅隻有林希和傑裡……還有弗朗西斯。
比任何時候都要沉默寡言的那個男人早在比魯斯尖著嗓音開口說出第一句話時,就已經抬起眼眸冷淡地看向了他。
而在林希親口讓比魯斯閉嘴,後者卻壓根不在乎的時候,弗朗西斯的眼神便已經變成了一種淡漠的冰冷。
接著岩石縫隙那邊暴風引來的呼嘯,有些東西……慢慢地從黑暗中蠕動了出來。
“哦,真的嗎,我倒是覺得——”
比魯斯下意識地開口想要繼續開口諷刺林希,但他的聲音倏然間轉換為了一聲尖叫。
黑暗中,林希隻能勉強看到有個東西從岩洞的上方倏然落下。
正好落在喋喋不休的比魯斯的背上。
比魯斯整個人直接從地上跳了起來,然後隨即他又直挺挺地躺到了地上,他不斷地在地板上翻滾著,那一聲尖叫很快就演變成了連綿不斷的慘叫。
“啊啊啊啊啊——有東西——啊啊痛——啊好痛啊啊啊啊啊救我救我——”
在這一瞬間,除了弗朗西斯之外的所有人都驚呆了。
“打開探照燈!”
傑裡衝著其他人大吼起來。
隻不過在變故之下,人們手忙腳亂地忙乎了好一會兒才找到了探照燈的開關。
伴隨著雪亮的光線的亮起,比魯斯背上的那樣東西也落到了人們的眼裡。
“我的天啊,這他媽是什麼鬼東西!”
有幾名勘探隊員在猝不及防中對上了那玩意的猙獰的麵孔,手中的探照燈倏然亂閃,他們自己也下意識地往後躲了好幾步。
那是一隻蟲子。
但無論是誰都沒見過這樣的蟲子。
它看上去就像是一隻已經被砍了一截的蚯蚓——或者說,那種麵目恐怖的海洋生物七鰓鰻。
但比起地球上類似的生物,它的模樣卻要醜陋千萬倍。
從它那已經斷裂的橫截麵不停地冒出濃綠色的粘稠液體,那種液體一遇到比魯斯的皮膚就開始鼓起細小的泡沫,很顯然它們具有高度腐蝕性。
而在那條蠕蟲一般的生物的另一邊,則是一圈環繞著一圈的細密的銀針一般的細刺。
如今,那些細刺正牢牢地卡在必洛斯的背上。
林希親眼看見,它的尖端正像是海葵一般向外張開,一條深紫色的舌頭一般的東西直接戳穿了比魯斯的勘探服,然後鑽進了皮膚下麵,在他的身體內部不斷地攪動。
一陣嘰嘰咕咕的濡濕聲音夾在比魯斯的慘叫中傳出來。
鮮血混合著碎肉從那隻怪物在比魯斯背上的傷口中噴湧而出。
“來個人,我們得按住他!”
林希不得已地衝了上去,他用力地抱住了因為極度痛苦而不斷翻滾痙攣的比魯斯。
“快拿個東西把這玩意拔出去!”
他衝著嚇呆了的其他人呐喊道。
那條宛若蠕蟲,又如同蟒蛇一般的怪物依舊在比魯斯的身上跳來跳去。
有好幾次,它幾乎都要跳到林希身上來了。
“小心!”
“林希博士——注意!”
有人被嚇得連連驚叫。
“他媽的,把這玩意拔出去——”
林希自己也被那種怪物惡心地夠嗆,他又一次地吼道。
傑裡已經是一名資深的勘探隊成員了,在他之前去過的那幾個星球,他倒是沒少見過惡心玩意。
但哪怕是公認的宇宙最惡心生物,那種黏糊糊貪婪又嗜血的火星水蛭,也沒有眼前這不明生物的一般恐怖。
“機械鉗——給我鉗子——”
他喊道,緊隨著林希的步伐也衝向了比魯斯。
值得慶幸的是,在之前那場慌亂到極點的逃命過程中,有好幾個人甚至來不及丟下自己背上那沉重的裝備。
他們從背包裡找到了機械鉗丟給了傑裡。
傑裡迅速地給自己的手臂裝上了機械鉗,他牢牢地將機械鉗掐在怪物的頭部(如果那真的是頭部的話),但他已經使出了吃奶的力氣,那根怪物依然貪婪地吸附在比魯斯的身上。
甚至,其他人對比魯斯的營救,隻是讓比魯斯的慘叫比之前更大聲了一些。
在這過程中,對比魯斯的痛苦感覺最為深刻的恐怕就是林希本人了,畢竟他一直牢牢地按著那個男人的腿。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林希可以很肯定地說自己絕不會做同樣的事情。
原因並不僅僅是因為比魯斯……還因為那隻怪物……
林希之前可沒有預料到自己的舉動會讓他自己陷入到這種境地中去,他與那隻怪物簡直說得上是親密接觸。
除了怪物的“尾部”一直插著他的臉瘋狂地甩來甩去之外,那隻怪物的“頭部”竟然也一直在努力地往林希的方麵拱。
“他媽的來個人把它從比魯斯的身上拖出去!”
林希眼睜睜地看著比魯斯腰上的衣服漸漸地向上凸起,然後伴隨著一聲腥臭的粘液四散開,那隻怪物海葵一般恐怖的頭部就那樣直接從比魯斯的身上鑽了出來。
在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宛若化成了慢動作。
林希震驚地看著那玩意。
沒有眼睛,沒有鼻子。
隻有分成無數瓣的“嘴”和遍布在它體表的細長尖刺。
而它就像是地球上受到威脅後的眼鏡蛇那樣,把自己身上所有的尖刺都齊刷刷地展開了。
接著,它就在林希的鼻子前以s狀不斷地扭動。
雖然那狀態隻保持了短短的一瞬間——但林希總覺得自己可能在接下來的一輩子裡都會在噩夢中看到眼前的場景。
“啊啊啊——”
緊接著,那隻怪物就那樣當著林希的麵倏然露出了自己恐怖的口器。
“砰——”
是一聲槍響。
已經嚇呆了的林希看著那隻怪物的頭部在自己的眼前變成了一團飛濺的血肉。
再然後,他眼睜睜看著弗朗西斯來到了他的旁邊,然後舉槍對準了比魯斯開了一槍。
林希感受到比魯斯的身體在他的胳膊裡倏然一軟,然後就慢慢地滑了下去。
但是,眼前這可悲的屍體卻並沒有因為死亡而徹底安靜下來。
“啪……啪……”
吸附在比魯斯身上的那隻怪物,哪怕在沒有了頭部,獵物也死亡之後也依然表現得很是活躍,它那不斷滲著綠色粘液(也許也是血液)的尾部不斷地在地上拍打著,發出了響亮的聲音。而且從它的動作來看,它似乎依然很不甘心地正企圖朝著林希的方向而來。
“砰砰砰——”
弗朗西斯的瞳孔縮緊,他保持著之前的姿勢連續幾聲槍響,怪物的身體在子彈的作用下變成了四處飛濺的肉泥。
一些已經被它攪碎並且吞咽下肚的碎裂人類內臟從淡青色的腸胃中滑落出來。
林希愕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出於本能,他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弗朗西斯。
後者的嘴唇繃得很緊,臉色冰冷,瞳孔……瞳孔在頭盔燈的照射下呈現出一種近乎無機的冰涼黃色。
——也許真的是他的錯覺,但林希還是覺得,弗朗西斯現在似乎正處於一種接近於暴怒的情緒之中。
“呼……呼……呼……”
在那一刻,就在弗朗西斯開槍之後,山洞內部短暫地恢複了平靜。死一般的寂靜中,隻有林希和傑裡粗重的呼吸在通訊頻道裡回響。
而開槍結束了這場恐怖戲碼的弗朗西斯,卻淡漠地宛若局外人。
他並沒有太理會比魯斯,而是盯著地上那團亂糟糟,光是看都讓人覺得胃部反酸的怪物看了好一會兒。
然後,他才慢慢地把槍放回了腰間,緊接著他伸出手,用力地環住了林希的胳膊,將人從地上攙扶起來。
有好半天林希的頭腦都是空白的,他任由弗朗西斯專注的視線在自己的身上逡巡,他想對那個顯得很擔心的男人說一聲“沒關係”,但嘴唇色舌頭似乎都被粘在了口腔裡,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而弗朗西斯,原本他在把林希扶起來之後就迅速地縮回了手。
但眼看著林希如今失神的模樣,他的目光閃爍了一下,竟然慢吞吞地有手重新放回了林希的胳膊,看著像是想繼續攙扶已經脫力了的林希。
哪怕隔著勘探服的手套,林希也可以感覺到弗朗西斯的手很冷,感受著那個人搭在自己手臂上那微弱的力道,林希抿了抿嘴唇,並沒有開口讓對方鬆開。
“天啊……”
一直到在這個時候,才有人在弗朗斯西之後喃喃出聲。
“你殺,你殺了比魯斯?”
那個人結結巴巴地對弗朗西斯說道,他看著自己曾經的同伴,至今還沒有從之前混亂而恐怖的一幕中回過神來。
“不……”
傑裡代替弗朗西斯說道。
就在弗朗斯西一年淡漠,但是猶猶豫豫在攙扶林希還是縮回手之間百般糾結的同時,傑裡也在第一時間檢查了比魯斯的屍體。
他用一根探查棒在比魯斯那已經軟趴趴的屍體裡翻檢著,臉色逐漸變得鐵青。
“比魯斯應該早就死了。”
他對其他人說。
然後他用那把機械鉗把那隻已經支離破碎的怪物從比魯斯的身體裡抽了出來。
他試探性地用機械鉗碰了碰那隻怪物。
“啊啊啊——好痛——啊啊啊——好痛——”
令人不寒而栗的事情就這樣發生了。
那看上去仿佛已經死的不能再死的怪物竟然張開了那環形的嘴然後發出了與比魯斯一模一樣的尖叫聲。
——是的,就像是傑裡發現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