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比魯斯早就死了。
也許是死在那怪物用舌頭把他的內臟全部弄碎的時候,也許是更早一些。
但令人害怕的是,這隻怪物的目標中的晚飯並不止這個留著小胡子的男人一個人,它把自己套在比魯斯的屍體裡,不斷翻滾並且模擬著這個男人的聲音,就等著讓其他人去救他,然後……
然後它會得到更多新鮮而好心的血肉。
“唔……”
想通這些後,林希發出了一聲悶哼。
他下意識地想捂住自己的嘴以免自己就這樣吐出來。
無論這隻怪物是什麼,它都是林希迄今為止見過的最惡心的玩意沒有之一。
“這他媽到底是什麼鬼。”
一名勘探隊員發出了顫抖的聲音。
“誰知道呢。”
傑裡沉默了許久才回答道。
然後他轉頭望了望林希。
老實說他有點奇怪,按照他的推測,那樣近距離地按壓著比魯斯的屍體時,那隻怪物本應該直接去攻擊林希才對。
而且那隻怪物本來是可以做到的——但它隻是停留在那裡,不停地左搖右晃著,與其說那是攻擊前的前奏,倒不如說……更像是某種吸引注意力的方法?
哦,老天,他到底在想什麼?
傑裡忽然回國了神,然後他就因為自己之前所想的那些事情而苦笑不已。
他大概是真的發了瘋才會覺得那隻怪物在瀕死前的那種動作更像是在撒嬌——也許他確實也被之前在太陽神號廣泛流傳的那些傳言給影響到了。
而就在傑裡迷惑地看著林希的時候,弗朗西斯忽然往前走了一步擋在了林希的麵前。
他目光冰涼地瞪了傑裡一眼。
傑裡打了一個寒顫。
他迅速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那男人麵無表情的模樣若是在平時大概會給人很不好接觸的感覺,而現在——現在他看上去竟然有些可怕。
這樣說弗蘭西斯有些不太好,但伴隨著這一次勘探任務的危機,傑裡總覺得這個好像完全沒有受到任何負麵影響的男人變得越來越令人心驚膽戰……
“謝謝你,弗朗西斯,你開火得很及時。”
傑裡定了定神,強迫自己把紛亂的思緒冷靜下來,然後他對弗蘭西斯說道。
“不,用,謝。"
弗朗西斯微妙地停頓了一下,然後他才對著傑裡說道。
……
勘探隊員的人把比魯斯的屍體與那隻怪物的屍體分彆擺放在了岩洞的兩端。
沒有葬禮,甚至沒有默哀儀式。
經曆了這麼一個恐怖的插曲之後,哪怕沒有林希的勸說,也沒有任何人想要繼續停留在這裡了。
畢竟,如果已經有這麼一隻怪物毫無預兆的衝天而降,那麼就很有可能有第二隻,第三隻——在親眼目睹了比魯斯那可怖的死狀之後沒有人會想要挑戰這個可能性。
所有人一致同意他們往岩縫的更深處走一走,然後找個更加安全一點,至少是一個沒有太多古怪怪物的地方,休息一晚上。
而出於一種微妙的默契,這一次,林希和弗朗西斯走在了隊伍比較靠前的位置。
從身體的感覺來看,這道岩峰似乎是一直蜿蜒向下的。隨著他們的前進,溫度越來越低,空氣也越來越渾濁。
但隨著他們的步伐,漸漸的,在岩石壁上出現了昆蟲的蹤跡——就像是林希之前說的那樣。
終於,在他們艱難地爬過一條彎彎曲曲的通道之後,一個寬廣的球型底下空間倏然出現在了他們的眼前。隻不過,幾乎是在他們看到這個地方的同時,林希的空氣循環係統又開始滴滴答答地報警。林希沉默地按掉了警報,他看了一眼個人終端,代表著空氣濾清器的那個按鈕變成了刺眼的紅色,同時,未能完全清潔掉的外界空氣的味道逐漸滲到了林希的口鼻之中。
這裡有一種……
蟲子的味道。
林希不知道如何形容那種味道,但他一聞到那種很難說是怡人的氣息就知道他們說不定已經抵達了正確的目的地。
他做了一個手勢,身後的人不約而同地放慢了腳步。
唯有弗朗西斯,他卻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林希的手勢一樣,搶先一步走上前去。
“弗朗西斯?等等——”
林希下意識地喊道。
弗朗西斯立刻就停下了腳步,他乖巧地站在距離林希不遠處的地方然後回過頭來。
“是蟲子。”
他輕聲說道。
他的話音剛落,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響了起來。
以他為圓心,在所有人以為是純黑色的地麵竟然動了起來……林希臉色慘白地看著那塊地麵,在他的視線中,淺灰色的岩石表麵一點一點地裸露出來,驟然看過去,仿佛有一條厚實的黑棕色地毯在自行退開。
那是無數不知名的細小昆蟲正在蠕動,那些數以億計的小蟲子就那樣潮水一般從人類踏上的地方褪去。
這場麵對於人類脆弱的神經來說可實在稱不上友好。
在林希之後的人在看到眼前的景象之後,不約而同地倒抽了一口冷氣。
“我們……我們是掉進蟲子的巢穴了……”
有人僵硬地喃喃自語著。
而在他來得及阻止之前,已經剛有人抬起探照燈,往這個球型洞口的上方照射過去。
就在這一瞬間,在洞穴深處這片漆黑之中,瞬間亮起了無數細小的光芒。
那是無數昆蟲的眼睛對光線做出的反光。
緊接著,撲啦啦的翅膀拍打聲如同潮水一般在洞穴中蔓延開來,黑色的“霧氣”自洞穴的頂部開始緩慢地彌散。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那壓根就不是什麼“黑霧”而是……蟲子。
沒有人能看出來那究竟有多少蟲子,就像是沒有人能知道這洞穴究竟有多寬廣——而他們觸目所及的那些黑棕色究竟來自於多少種類的昆蟲。
如果說這還不夠糟糕的話,那麼很快,勘探隊員就知道事情總是可以變得更加難以收拾的。
就比如說,當他們將那些探照燈射向那些蟲子時,也成功地吸引著那些蟲子飛向他們。
眼前的這一幕簡直令人毛骨悚然。
“糟糕!”
“哦,不——”
勘探隊的其他成員都受到了嚴重的驚嚇,他們在第一時間端起了武器。
林希隻覺得自己的內臟似乎都在轉瞬間縮緊了——
“關掉燈光,所有的燈光都關掉!不要開槍!不要開燈!”
林希厲聲喝止了那些人的舉動。
他甚至直接伸出手,把身後那幾個人的探照燈直接從他們的手中打掉。
也許是因為他們在這之前遭受的實在太過恐怖,這一次上帝終於眷戀了他們。
至少在那些蟲潮觸及到他們之前,所有人都關掉了燈。
那種翅膀震動的聲音並沒有隨著燈光立刻消失。蟲子正在朝著它們逼近……而在完全沒有燈光,喪失了所有視力的情況下,這感覺簡直可怕到了極點。
唯獨林希在這片黑暗中,有些困惑地睜大了自己的雙眼。
他很確定自己的眼前是一片漆黑,他理論上來說不應該看到任何東西——實際上他也確實沒有看到任何事物。
但是,這又如何解釋他的那種“感覺”呢。
那種……仿佛對這山洞裡所有的蟲子都了如指掌的感覺……
林希閉上了眼睛。
但在他的腦海裡,那些蟲子的存在是那樣鮮明。
甚至就連它們那模糊而混沌的情感都變得無比清晰。
“這些蟲子不會傷害我們。”
許久之後,林希啞著嗓音輕聲說道。
“可它們看上去可不是很友好。”
有人嘀咕道。
他還記得那些騰然飛向他們的黑色“煙霧”。
“那是因為我們打擾到了它們,在這種地方本來是不應該有光線的。”
林希輕聲低語道。
他像是在給那幾名驚魂未定的勘探隊員解釋,又像是單純地在自言自語。
“在這裡,所有的蟲子都會和平共處,絕不會有任何的殘殺——隻有在有光的情況下,它們才會被喚起生物的本能。”
在這一刻,林希的眼睛在黑暗中呈現出一種空洞的黑色,瞳孔已經擴張到了極限,以至於棕色的虹膜隻剩下細細的一圈。
隻可惜,所有的燈……包括頭盔內部的黃色射燈都已經被關掉了。
絕對的漆黑中,也隻有某個人能夠看到林希現在的模樣。
隻不過,對於林希現在的樣子,他的心中湧動的隻有洶湧澎湃的癡迷與依戀。
“林希……”
他輕叩牙齒,不斷地在舌尖上舔舐著這個名字。
人類的身體沉重,笨拙,脆弱,幾乎可以說是一無是處。
唯獨他們柔軟的皮膚和靈巧的口舌,令它感到很是羨慕。
“林希博士,我們真的要在這裡停留?在這麼多蟲子的包圍下?”
林希是被勘探隊的其他成員那有些慌亂的問話喚回神智的。
他愣了愣神,然後才恍惚的回應道。
“當然。我可以保證它們不會傷害到你——”
說完這句話,就連林希自己都不由一怔。
“畢竟在船上不是還有一大堆奇怪的流言,貌似很多都在強調我可以操縱蟲子……”
“我們很抱歉,林希博士。"
“那些都隻是流言而已……”
很快,林希的話語就被其他人有些羞愧的道歉聲淹沒了。
雖然也有比魯斯那樣完全沒有任何感恩之心的人,但在勘探隊裡,正常的人還是占大多數。
林希之前在風暴中做的一切都被他們放在了心裡。
“好了……在這種時候,你們就權當那些流言是真的吧。這裡很安全,我們也很需要騰出時間來休息。”
“沒錯,現在我們最需要的是休息。以及想辦法活下去。”
傑裡接過了他的話。
按照個人終端上的記錄。
他們一行人其實早就已經超過了預定活動量地好幾倍……更不要說,這一路上風暴外加怪物的摧殘,每個人都精神和身體都已經抵達了極限。
在傑裡的安排下,幸存的人按部就班地在洞穴的一個角落找了一小塊平攤的地方安頓下來。
球型自充形的帳篷被小心翼翼地固定在了岩壁之上。
隻不過因為裝備的丟失,幸存的人不得不與自己的同伴分享僅存的幾個帳篷。
有意無意間,林希與弗朗西斯被分配在了一起。
林希:“……”
球型帳篷自帶的密封和過濾係統讓林希得以在裡頭脫下了早已傷痕累累的勘探服。
在林希的計劃中,他應該安頓好自己然後想辦法把那該死的勘探服修複一下,接著他得打好精神麵對那個態度詭異莫測讓人完全摸不著頭腦的男人。
但計劃永遠都隻是計劃。
林希甚至沒來得及把自己的腳從勘探服裡抽出來,就直接陷入了黑而沉的睡眠之中。
弗朗西斯在邁入帳篷的那一刻,看到的正是林希疲倦而蒼白的睡臉。
他的眼神瞬間閃爍了起來。
“林……希……”
弗朗西斯慢慢地朝著林希走了過去。
在確定了他的沉睡後,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撫上了林希的臉頰。
不過馬上他就發現自己身上竟然還套著那礙事到極點的勘探服。
弗朗斯西沒有任何猶豫地將那破舊醜陋的外皮從自己的身上褪了下去。
到了很久以後,他才會知道自己今天在帳篷裡做的這件事情有多麼的魯莽——林希隻是沉睡了,而並非昏迷。如果有一點點意外,他隨時可能醒過來,然後,他就會看到弗朗西斯的異樣。
那是一張多麼恐怖的臉。
林希在清醒的時候總是會不由自主地在意麵罩之後,屬於弗朗西斯的那張臉有多麼蒼白,他的擔心和在意都是對的,因為在勘探服的籠罩之下,他隻有臉看上去是屬於人類的——隻不過那張臉如今正牢牢地粘在勘探服的頭盔之內,通過鱗粉上的擬態,顯得像是一個貨真價實的人類。
而現在,依偎在林希身邊的那個人——那隻怪物,是多麼令人害怕啊?
那巨大的複眼中是無數細小的類似於人類瞳孔的圓形眼珠,巨大的三角形的臉是扁平的,表麵覆蓋著一層薄薄的,肉色的人類皮膚,透過那層皮膚你甚至可以看到清晰的,血管的脈絡。
但是這層皮膚卻是包裹在一顆碩大的食肉昆蟲的頭骨表麵的。
它有一個人類的鼻子——隻可惜沒有鼻梁也沒有鼻翼,隻有兩個肉色的空洞鑲嵌在頭部的正中央。在往下是碩大的口器,那猙獰而歪斜的口器中遍布著細密的牙齒,有些就像細細的白色骨針,但更多的卻是尖銳的人類的犬齒。
至於它的舌頭是紫色的……細長,而且柔軟,這可以說是他在蛹化的過程中最花費心思的一個部位,而且也是他最滿意的部位。
畢竟也隻有借助於這樣靈巧的舌頭與新生的聲帶,他才得以在之前的互動裡勉強學會人類的單詞與語句。
在這恐怖的頭顱之下,是弗朗西斯的身體。好吧,同樣的,他的身體也與他的頭顱也有著差不多的問題。
甚至可以說……他的身體看上去比他的頭問題更大。因為從外形上來看,他擁有的是一具完整的,猙獰的節肢昆蟲的身體,然而偏偏就是這樣的身體的表麵卻覆蓋著人類特有的蒼白而光滑的皮膚。這種異樣的組合,讓他看上去簡直比純粹的昆蟲更加令人作嘔。
更不要說,他還有那樣一對巨大的翅膀蜷縮在瘦骨嶙峋的背部、
那些顏色鮮豔的圓形斑點正在那半透明的翅膀邊緣飛快地閃爍著。
是的,這是一隻醜陋到極點的……人類與昆蟲的混合體。
弗朗西斯……
不,更正確的稱呼,應該是“一號”,對於自己如今模樣的不妥毫無所覺。
他正沉浸在滿滿地喜悅之中,他舒展開自己的翅膀,然後輕輕地覆蓋在了林希的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