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豆知道季明崇醒來後,一路上都很興奮,嘰嘰喳喳,都已經掰著手指頭在算叔叔要給他買多少東西,可真從地鐵站出來,被阮素領著進了醫院大門,他才開始緊張起來。雖然叔叔曾經見過他,也抱過他,不過那時候他還是嬰幼兒,什麼都不記得了,現在在他記憶裡,每天都有跟叔叔說話,可那是昏睡叔叔,而不是醒來叔叔啊!
他有點兒怕,有點兒緊張、興奮。
等跟著阮素進了電梯後,他拉了拉她衣角。
阮素低頭,看著毛豆緊張神情,了然笑道:“是不是有點緊張?”
毛豆有些不好意思。
阮素說:“其實我也很緊張。”
毛豆瞪圓了眼睛:“真嗎?嬸嬸,你緊張什麼呀?”
大人原來也會害怕,也會緊張嗎?
“當然呀,你還見過他,雖然你已經不記得了,可我從來沒有見過他,也沒有跟他說過話,你不知道,今天他醒來時候,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現在想到要在病房見到他,我心跳都好快呢。”
阮素說雖然有一點點誇張成分,但也是實話。
在季明崇還沒出事時,她從來沒有真正地見過他,說到底,他們倆其實是陌生人,她照顧了他好幾個月,這段時間,她跟他一直躺在同一張床上,她以為他對她來說,已經很熟悉了,可當她看到他那雙眼睛時,還是生出一種生疏陌生感來。
毛豆聽到阮素這樣說,心理總算平衡了許多。
兩個人大手牽小手來到了病房前,還能聽到盛遠跟季母說話聲音。
季母平日裡不管是語氣還是神情,總是淡淡,毫無波瀾,可現在,阮素站在門口都能聽到她語氣裡歡喜。
放在平常,毛豆早就按捺不住衝了進去,可現在,他膽子也沒那麼大。
他還沒想好要跟叔叔說什麼。
阮素探出手,敲了敲門。
是盛遠來開門,他今天休假,沒穿白大褂。
他跟季明崇同齡,今年都是二十七歲,這會兒沒穿白大褂,顯得年輕了許多,他眉梢間都是喜色。
“阮小姐,你來了。”盛遠跟阮素打了個招呼,又看向毛豆,他笑著把毛豆抱了起來,“走,你叔叔好幾年沒看到你了,肯定想你了!”
阮素跟在盛遠後麵進了病房。
季明崇還是隻有一雙眼睛能動,他似乎也不煩躁,盛遠抱著毛豆,還在說呢,“小子,你又胖了,看來你這段時間夥食很好。”
毛豆不敢大聲喧嘩,隻敢小聲嚷嚷:“那當然,我嬸嬸做雞翅天下第一好吃!”
盛遠下意識地回頭看了阮素一眼。
阮素不慌不忙,似乎也沒想湊過來,而是開始整理一旁桌子上東西。
盛遠看向季明崇,笑道:“你看,你侄子是不是被養得白白胖胖。”
季明崇一雙眼睛定定看著毛豆。
時間真很神奇,他依稀記得,最後一次見到毛豆時,他才隻有幾個月,天天除了睡就是吃,每天睡十幾個小時,醒來後常常一言不合就放聲大哭。那時候家裡隨處可見嬰幼兒用品,每個人都發自內心愛這個小孩。他不敢想,這幾年家裡發生巨變,這個小孩過得開不開心,現在看著毛豆咧開嘴笑得高興,小臉也肉肉,確實被養得很好。
可能是經曆了那樣日子,他似乎沒那麼感性了,看著母親,看著毛豆,也沒有失態要流淚。
血緣就是這麼神奇,毛豆剛開始很不好意思,還有點兒羞澀,這會兒對上季明崇眼睛,他什麼都不怕了,還主動地喊了一聲:“叔叔。”
季明崇眼中滿是欣慰。
昏迷了五年,再次醒來,雖然父親已經不在了,可母親跟侄子還在,這已經很幸運了。
胡護工大概心情不錯,準備飯菜也足夠豐盛,有三個菜一個湯。
盛遠還有事情,呆了一會兒就走了。阮素帶來了輔食機,將飯菜還有湯都打成了糊狀。現在季明崇吞咽反應還沒恢複,進食還是得依靠胃管。阮素已經做習慣了,季母也更相信她,於是,季母讓出了位置,阮素坐在病床邊上,季明崇似乎這會兒才注意到她。
季明崇醒來時候,第一個看到人就是她。自然還是有印象,剛開始他以為是這裡護士,現在思維重新恢複正常運轉,他才發現,她應該不是護士,她都沒穿護士服。
那她是誰?
在外人看來,他是昏迷不醒五年了,也許他記憶也應該停在五年前,可真實情況不是那樣,這五年裡他經曆了不知道多少個世界,過了多少種人生,原本世界事很多他都不太記得了,他也不確定這個年輕女人是誰。
阮素垂著頭,向胃管裡打流質食物。
她推動注射器速度很慢,偶爾會抬起頭看看季明崇反應。
兩人進行了好幾次眼神上對視,阮素悄悄地、若無其事移開視線,其實手心都在冒汗,她並不擅長跟陌生人打交道,明明以前她給季明崇喂食時,還能跟他說說話,現在對著那樣一雙眼睛,她隻覺得壓力好大。
季明崇大概也察覺到了自己讓她緊張了,他不再看她。
等將一碗糊狀食物喂完,阮素舒了一口氣,起身拿起碗跟輔食機去外麵清洗。
她離開病房後,季母跟毛豆又湊了過來,這會兒季母才想起來沒跟兒子介紹阮素,她也不確定兒子現在能不能聽明白她說話,也不好解釋太多,便輕聲道:“你還記得以前跟阮家婚約嗎?她是阮素,阮蔓不是阮家親生女兒,阮素才是,不過她流落在外好多年,前幾年才被找回來,阮蔓自私自利,將婚約推給了阮素。素素是個好女孩。這幾個月一直都是她在照顧你。”
阮家?
阮蔓?
季明崇眼神逐漸清明,是了,他想起來了,當初他確跟阮家小姐訂了婚。
他已經不記得阮蔓長什麼樣子了,但大概不是剛才那個安靜女孩子。原來阮家竟然發生了那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