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燭知道東霆雖然看起來是個不折不扣的武力派, 但實際上這個男人比誰都敏銳。
這份敏銳和他自己的還太不一樣。
風燭靠的是對細節的觀察而揣測, 而東霆憑的完全就是他那在戰場裡廝殺出來的野獸直覺。
所以風燭在淩晨回到寢殿之後, 每隔半個小時就抬手點了根煙。
他就這麼任由著那款氣味並不濃重的香煙慢悠悠地燒著。
等到他身上好不容易熏上了一些煙味之後,他還特意去浴室衝了把澡換了套衣服, 然後在出門前將殿內的所有煙頭煙灰清理個乾淨。
因為算計東霆這樣的人, 絕不能做得太明顯。
對常人來說已經洗淨的煙味, 在東霆的感知裡卻反而恰如其分地彰顯著存在感。
原本風燭也沒指望靠著那淺薄的煙味一次便勾起東霆的興趣, 從而引發那關於香煙的話題。
在他的計劃裡他是準備一日日加重自己身上的煙味的。畢竟因為諸神而心生煩躁、所以借著香煙安撫情緒什麼的完全可以說得通。
但風燭沒想到今天他剛開始布局, 東霆就直接問出了他過些日子打算引導對方提及的話題。
這時候風燭都不知道自己是該驚訝於東霆的嗅覺過於敏銳, 還是該感歎一下這個男人對自己這個價值極高的活靶子實在太過上心。
“那煙是南域產的,味道細膩輕薄,也虧你能聞得見。”
風燭一邊抬手幫東霆打開了清潔光線, 一邊不動聲色地推動著話題的走向。
“嗬。南域的煙……”
正站在清潔光線裡不耐煩地扣著襯衫衣扣的東霆聞言不禁嗓音低啞地嗤笑了一聲。
風燭知道他在笑什麼。
因為南域向來和平而繁榮。那裡旅遊業發達,吸引了不少女士前去遊玩定居的同時, 也逐漸成了各行各業藝術家們的天堂。
而南域所產的東西大多也是為這些人服務, 哪怕是香煙也一樣。
換句話說,那裡的煙基本都是身體柔弱的女人和多愁善感的藝術工作者們所抽。不管怎麼看, 它都與這殺伐果斷的東域格格不入。
所以也難怪東霆發笑。
“你這稱得上是地域歧視了吧?難不成你已經熱愛東域到連平日裡點的煙都非得是這裡產的了?”
這句話問出去之後, 風燭其實已經知道了答案。
東霆平日裡點煙也沒避諱著什麼,風燭在成為第四騎士的第一天就看出了他所點的香煙品種。
那是北域早已停產的一款煙。
香煙本身沒什麼名氣, 據說口感既苦澀又辛辣。整盒煙的用料也十分劣質, 生產成本根本低到連廉價都算不上。
東霆看上去並不是需要借由煙酒麻痹自己的人。他日複一日點燃這麼個毫無特點的香煙卻又隻看不抽, 除了因為這款香煙的背後有著唯有他自己清楚的故事外, 基本沒有第二種可能。
說不定這還和東霆成王的理由有關。
畢竟東霆這性格壓根就不像是會老老實實待在王座上的人。
在風燭看來, 比起王這個身份,東霆反而更適合當個刀尖舔血的雇傭兵或者橫行無忌的星盜,起碼這兩者對他來說全無束縛。
關於東霆為何成王這種無人知曉的隱秘情報向來價值極高。
高到連風燭自己都不理解自己先前為什麼會強忍了那麼久都不去追根究底。
因為對於某些聰明人來說,知曉了東霆的過去與執念,這位暴君的弱點也就不難找出了。
風燭垂眼斂下了思緒,此刻整個話題已經逐漸朝著他想要的方向繼續了下去。
然而當東霆開口說出了那些他本已知曉的信息的時候,風燭卻還是下意識地有些失神。
“你就不覺得這煙有點眼熟麼?”
東霆沒去理會身上那扣得毫不嚴謹的襯衫,他隻是低笑著從空間裝置裡拿了盒還沒開封的煙扔給了風燭。
“這煙是北域產的,至於煙名……”
“它叫做‘風暴’。”
風燭當然知道這款香煙叫做“風暴”。
因為這煙產自北域風暴星,那個他出生的地方,那個關了他整整五年的囚籠。
風暴星常年被風暴席卷,就連所產的煙都充斥著暴風般的熱辣口感與嗆鼻氣味。
這樣的煙從來都不是給普通人抽的。它一直被當作配給品在節日裡和烈酒一起發放給貧民窟的群眾們。
對,就是貧民窟。
貴族遍地的北域是整個宇宙兩極分化最為嚴重的地方。
有錢的可以整日花天酒地一擲千金,沒錢的隻能靠著貴族們發放的些許配給品熬過那冷到骨子裡的冬天。
而這款煙之所以停產,原因也很簡單。
因為他那位名義上的父親、所謂的風暴星領主在爭權奪利中站錯了隊,以至於日子過得越發艱難。這種時候他當然不會再做什麼表麵功夫去在乎貧民窟群眾的配給問題。
那家夥在風暴星熬了上百年也還是那個樣子。到最後他甚至還將希望寄托在自己這麼個祭品身上,期待著庇佑北域的死神能滿意他所奉上的誠意,然後成為他一朝翻身的資本。
風燭都懶得評價對方那些不勞而獲異想天開的念頭。
他甚至還一度懷疑過自己那位名義上的父親是不是在權力鬥爭裡把腦子給弄壞了,所以才會認為死神夜荒是個會為勉強歸類為食物的祭品而動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