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東王的懸頂劍(二十)(2 / 2)

說不定就連他成王都隻是因為要完成對方遺願這種普通至極的理由。

想到這裡,風燭忽然間有些沒了興致。

他最想弄清楚的是東霆的理想型,沒想到陰差陽錯間反而將東霆的過往和成王的原因都推敲得差不多了。

算了。

風燭瞥了一眼智能上顯示的時間,已經差不多到東霆該出征的時候了。

念此,他隻能壓下心底的煩躁,然後似有所指地對東霆重複了昨夜的祝詞:

“祝您此行一路順遂,得償所願。”

這隻是一句千篇一律的祈願罷了。

然而不知為何,東霆聽完後總覺得心頭一跳。

那些在他眼裡向來分明的前路,恍然之間竟變得有些不可捉摸的起來。

淩晨五點,東霆和多洛莉絲相繼登上了出征的飛艇。

隔著透明的舷窗,東霆神色平靜地看著下方那群送行的人。最後的最後,他的視線落到了和其他騎士一起站在最前方的風燭身上。

有那麼一瞬間,他真的覺得自己完蛋了。

之前說是被美色所惑也好,被對方的靈魂所迷也罷,東霆其實都沒太當回事。

早在當初他看到風燭個人資料的那一刻起,他就覺得這個小崽子或許會是他等待已久的契機。

北域風暴星的貴族出身意味著什麼,同為風暴星之人的東霆比誰都要清楚。

打從那時起,他就猜到風燭很可能曾為死神的祭品。

最初東霆也無法確認風燭的立場。

他不知道這小崽子究竟是神明的又一枚棋子、還是某位逃過了獻祭命運的幸運兒,但無論是哪一種,他都與神明密不可分。

於是東霆任命他成了自己的第四騎士。

之後那一個月他就這麼放任著風燭的一切所作所為,就連曾經用在其他探子身上的手段東霆都統統收斂得一乾二淨。

這不僅是因為風燭那張讓人一再退讓的臉,更是因為他的價值本就遠超以往任何一位第四騎士。

無論是他過多的稱號數量、簡潔高效的處事作風,還是他與自己無法言說的默契程度,都由不得東霆不欣賞他。

哪怕是風燭身上那份若有若無的傲慢和懶得遮掩的挑剔,都讓東霆下意識地起了一種他本該如此的錯覺,然後就這麼理所當然地接受了他的傲慢與挑剔。

東霆知道自己的脾氣有多爛,他也從來沒打算否認這種事。

但自風燭上任以來,他卻沒有發過半次脾氣。

光是這一點,就足以讓東霆重新思考風燭的定位了。

東霆不是沒聽說過其他三域的第四騎士權力如何。很多時候他也想過,如果風燭並非中域的探子,他就算放點權下去也沒什麼。

畢竟他也找不到比這更好的第四騎士了。

然而事情終究還是像他最初預料的那樣,這個小崽子的的確確與中域那群神明大有關聯。

他是死神的祭品,也是中域那群瘋子求而不得的饕餮盛宴。

於是東霆壓下了自己對風燭的欣賞,他決定按著計劃將風燭當成靶子留在雷霆星,然後引出各位神明的暗線將其一網打儘。

他本該這樣的。

因為這是他曾承諾過的事。

當年在風暴星貧民窟的時候,很多人對成為風家侍衛這種事夢寐以求。

可對北域完全沒有歸屬感的東霆一向厭惡被束縛的生活,他也厭倦貴族裡那些亂七八糟的瑣事,所以他想也沒想地給了自己一刀。

那時候他暴戾慣了,即便是對自己動手也不知道什麼叫收斂,所以差點直接就死在了自己手上。

或許是年少無知,或許彆的什麼原因,東霆潛意識裡當真從未想過自己會死這件事。

他一直以為隻要他不想死,那麼他就一定不會死。

當然,最後他也的確沒死。因為一個亂發善心的老頭子給他上了點藥。

雖然那些藥劣質得不行,雖然那個老頭子身上嗆鼻的煙草氣熏得他頭疼欲裂,但這份情東霆終究還是承下了。

那個老頭子原本不是風暴星的人,而是北域其他星球的貧民。後來因為他的孫子被選為了某位神明的祭品而屍骨無存,悲痛之下他便湊了點錢帶著僅剩的孫女來到了風暴星。

因為風暴星至少沒有用貧民祭祀的傳統。

東霆對這種恩恩怨怨完全沒有半點興趣。接下來的幾年他都在試圖控製著自己的力道,畢竟差點自殺這種蠢事他不想再經曆第二次。

或許他天生就擅長廝殺這種事,後來隻一眼他就能看穿人類或是異獸的各個關節。

哪怕隻是拿著把不怎麼樣的匕首,他也能將整頭異獸肢解得乾乾淨淨。

貧民窟這種地方向來沒幾個人長壽,那個老頭子救了他沒多久就死了。他臨死前東霆想著自己似乎還了結那段恩情,於是就隨口問了一句對方有什麼遺願。

那個老頭子倒是沒有拜托他照顧他的孫女,事實上就算他拜托了東霆也不會答應。

因為他向來厭惡麻煩,也不想和人牽扯太深。

而照顧人什麼的自始至終都不在他的接受範圍內。

不過直到最後那個老頭子也沒說出什麼遺願來,他隻是一直呢喃著自己早死的孫子的姓名。

東霆想了想,就直接默認了對方是想要北域再無活祭的傳統,然後無所謂地對著對方的屍體定下了承諾。

既然不想被活祭的話,隻要第十宇宙沒有神明就行了吧?

東霆本來也沒什麼事想做,潛意識裡也沒有常人對中域那群神明的敬畏之心,所以他乾脆就當這件事當成了自己的半個目標。

於是他便離開北域去東域從了軍,然後成了世人所謂的東王,甚至連姓氏都因為成王的慣例而被冠上了“東”姓。

大概是成王的動機太過自我,大概是因為某種難以言喻的直覺。

所以每次當風燭說他是什麼“人類的庇護所”、“最後的理想鄉”時,東霆幾乎是想笑的。

這些話風燭哪怕是說多洛莉絲,都比說他要適合。

至少多洛莉絲還是那個老頭子的孫女,她這些年來也的的確確在為了人類而努力。

而他?他不過是隨意找了個目標、然後壓抑著自己的惡劣脾性準備了結這段因果罷了。

就連所謂的【禁神令】,也不過是他嫌神明太過礙眼才下達了這則命令。

他本就是個徹徹底底的惡徒。

當年是,現在也是。

所以他任由著風燭成為神明的靶子,隻為了解開自己王座上以因果鑄成的枷鎖。

是的,他本該是這樣的。

但今天,東霆卻經曆了此生兩百年來的第一次動搖。

他知道他因風燭而心生動蕩。但他沒想到他會動蕩到那種程度。

或許是昨夜那些烈酒燒儘了他的神智,又或許是昨夜風燭和多洛莉絲共舞的舉動惹得他惡欲發作。當風燭撫平他披風的那一刹那,他竟然起了將人帶上飛艇一同出征的荒謬念頭。

他怕是瘋了吧。

兩百一十二年前為了自由,他可以弄得自己九死一生;

兩百零三年前為了孑然一身,他直接忽略了幫對方照顧多洛莉絲這種更簡單的選項,反而走向了與諸神對立的道路;

而今天,在第一宇宙與第十宇宙的千年盟約即將到期之際,在他能夠將雷霆星上隱藏極深的探子們一網打儘的時候,他竟然破天荒地猶豫了?

他怕是真的瘋了。

毫無緣由的,東霆腦子裡忽然浮現出了半個月前風燭直播後出現在熱搜上的一則標題——《誰為誰獻祭?誰為誰告死?》

所以誰為誰獻祭?誰為誰告死?

誰是誰的國王?誰又是誰的騎士?

東霆依舊凝視著風燭。那一刹那,他那猩紅色的瞳孔在朦朧天色下竟顯得猶如泣血一般。

他用了兩百多年試圖打破這自我束縛的囚籠,而風燭用了不到兩個月時間,硬生生地割裂了他的孑然一身、無拘無束。

他在他寒冷堅硬的王座上澆上烈酒、劃上刻痕,然後一無所覺地低笑著將其點燃。

是了。風燭的確是一把無堅不摧的利劍。

然而這把劍隻會高懸於王者的頭頂,讓他難以觸摸,也難以揮落。

當眾多飛艇悉數飛離雷霆星後,東王宮裡的風燭直接找上了那位網絡事務負責人。

雖說雷霆星上崇拜東霆的人不在少數,但這位一直想退休的負責人顯然活得更加現實一點。

風燭用了南域度假星上的一棟彆墅與他交換了一次稱號的使用機會。

畢竟對負責人來說,已經出征的東霆應該暫時是用不到他的稱號了。

而特殊稱號這種東西本就是他的私人財產,所以他今日為風燭使用它根本算不得什麼,即便風燭讓他查探心思的人是東霆也一樣。

反正風燭給出的隻是昨夜宴會上的錄像,問的也僅僅是東霆看到他和多洛莉絲跳舞後的心情而已,這些感情上的紛紛擾擾實在沒必要小題大做。

說不定他們東域某一天還能因此多了一位王後呢?

“他對多洛莉絲沒有感覺。”

“他偏愛的是你。但也僅是偏愛而已。”

風燭聞言悄無聲息地收回了掌心的測謊儀。測謊儀這種東西雖然不一定準確,但配合著他的演繹法,風燭可以確定這一刻負責人說的是真話。

雖然排除了多洛莉絲這個可能性,但這樣的答案反而讓風燭更加頭疼了。

因為偏愛這種感情實在太過微妙,似乎離理想型終究還隔上那麼一線。

然而這一線之隔,相差的卻是一千億宇宙幣。

[你就按著你自己的樣子寫答案。]

[昨夜東霆或許隻是偏愛你,但淩晨過後,他就不僅是偏愛你那麼簡單了。]

[他對你真的動心了。]

[他愛你。所以你就按著自己的樣子隨便寫,相信我,這絕對是最正確的答案。]

紅蛇的話依然沒能讓風燭做出決定。

畢竟風燭一直都很討厭概率這種東西。

如果存在著能夠百分百確認某種事情的可能的話,那麼他就一定不會去和人賭運氣。

就在風燭窩在寢殿裡想著還有什麼辦法能提高正確率時,東王離開雷霆星的第一天就這麼還算平靜地過去了。

而第二天淩晨,風燭卻忽然收到了一則來自多洛莉絲的信息。

整則信息概括成四個字就是:

——東霆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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