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風燭不經意地走了下神時, 夜荒已經用他那柄凶性十足的長劍將一整塊不明材質的物體削出一個大致的神座輪廓來了。
見狀, 風燭眉梢微微動了一下。
尤其是當他瞥見那些被夜荒削下來的金屬並非成塊落下, 而是在離開神座的那一刹那直接化為齏粉時,他頓時微不可聞地嘖了下舌。
夜荒這份控製力量的本事……怎麼就這麼強呢?
當初東霆用匕首拆解異獸血肉骨骼時, 風燭已經暗自感慨過對方的可怕天賦了。而在他知曉那些酒杯是由重泉親手所刻後, 他也曾無聲讚歎過重泉那超凡脫俗的掌控力。
但許是以上這一切姑且還算在常識範圍內的緣故,風燭對此的感觸終究算不上太深。
然而當夜荒用那柄與靈巧全然無關的劍硬生生地弄出了一個真正具備了藝術感的神座時,風燭真的忍不住開始懷疑自己究竟活在一個怎樣的世界裡了。
說真的,讓夜荒、重泉、東霆這三個實力強悍掌控力驚人的怪物出現在同一片宇宙同一個時代,是不是有點太欺負人了點?
想到這裡, 風燭瞥了一眼夜荒的背影。
此刻男人的脊背微微緊繃著,卻又莫名透著幾分慵懶的意味,乍一看去就仿佛捕獵前夕的野獸一般——危險, 平靜,而又漫不經心。
隻從這個背影來看, 這家夥怎麼著都不像一個藝術家吧?
然而夜荒的水平確實好到當個藝術家也完全沒問題的地步。
所以神明什麼的果然是BUG中的BUG。真不知道究竟是漫長的光陰造就了他們無所不能的模樣,還是因為夜荒與重泉都隻是其中的特例。
[其實夜荒雕龍雕得像也是正常的。]
紅蛇大抵是注意到了風燭微妙的心情,也似是吐槽般似是解釋般地開口了:
[往屆的宇宙爭霸賽上,這位死神就經常遇到第六宇宙的龍類凶獸。我估計光是那些被他砍掉了的逆鱗,湊一湊說不定都能堆出一條龍來。所以他要是雕得不像, 整個宇宙倒也沒人能雕得像了。]
風燭聞言不禁觀察起了在夜荒劍下緩緩成型的龍形扶手, 整個扶手看起來似乎還真有點第六宇宙龍類凶獸的影子。
看著看著, 不知為何, 風燭反倒忽然有些意興闌珊了。
因為夜荒這雕刻技術下沉澱的荒蕪歲月感一再提醒著他中域不能久待的事實。
也許人類常會對將死之人心存憐憫、甚至為此體貼遷就對方。
因為他們知道何為兔死狐悲、感同身受。
但中域的那群神明?嗬。
如此悠久的歲月大抵早已讓他們忘記了何為憐憫、何為死亡。
而這也是風燭從未對夜荒說出自己命不久矣之事的原因之一——畢竟這種事哪怕說出去也毫無意義。
看了一會兒後, 風燭便從夜荒身上移開了視線。他的目光直接落到了之前那個基本報廢了的神座上。
此刻一個黑色鎏金的華貴木盒正放置在神座下方的左側角落裡。
怎麼說呢?這個木盒怎麼看都不像是會出現死神殿裡的東西。但風燭對它的存在卻半點也不感到奇怪——因為這東西就是他親手拿進來的。
當時他踩在死神殿大門前試探夜荒是否有限製他行動的意思時,倒也象征性地在死神殿外走了幾步,而走回殿內的時候他還順帶著將這個放在死神殿門口的盒子給拿了進來。
——這木盒裡麵裝的基本都是北域送給死神的讚美詩啊、頌詞頌歌啊之類的玩意兒。
事實上前兩年他在中域的時候,放置在死神殿前的東西都是他帶進殿內的。
畢竟整個死神殿除了夜荒和他之外也沒彆人了。
至於夜荒麾下的神明多多少少也清楚明哲保身的意思,所以哪怕他們都看見了、也不會去過問這些與自身無關的事情。
到最後風燭就這麼頂著個從屬官的身份,將那些雜七雜八的事全都乾了個遍。
風燭對這個木盒並不感到意外,他真正意外的是此刻這個盒子竟然是打開的——這也就是說,夜荒顯然已經翻閱過盒子裡的紙張了。
雖然夜荒對萬事萬物都異常冷漠,但他也有著一些尤為討厭的事,恰巧翻閱文字正是其中之一。
故而夜荒那強忍著厭煩破天荒地瀏覽起這些讚頌之言的做派,實在由不得風燭不多想一些。
難不成夜荒是因為自己向他念了一首讚美詩、意外成了他弱點的事,所以想要在這些相似的詩歌上找出他成為他弱點的真正原因嗎?
關於這件事就連風燭自己都有點好奇。
風燭也曾想過,如果當初對著死神念出那首讚美詩的人不是他而是另外一個,那麼是不是就會有彆的人來成為夜荒的弱點?而他現在也就不會倒黴到莫名其妙地摻合到神明博弈的漩渦裡了?
“神明的弱點,一次隻會出現一個。”
夜荒是個感知敏銳到連怪物一詞都無法形容的存在。
所以當風燭的視線從他身上移開的一刹那,夜荒就察覺到了什麼。理所當然的,他也發現了風燭對那個木盒的興趣。
甚至就連風燭對木盒感興趣的原因他都一清二楚。
因為這個問題連夜荒自己都曾想過無數次。
然後他的答案便是上麵那句話。
風燭對這句話的理解是:如果有彆人先成為了死神的弱點,他本身便不會落得如今這個處境。
對此,夜荒哪怕猜到風燭可能會理解錯誤,卻從沒有半點想要解釋的意思。
他說神明的弱點一次隻有一個,是因為他的弱點自始至終都隻有風燭。
除了他,旁人都不行。
因為若是彆的什麼人,夜荒根本不會承認,也不會就此妥協。
他會直接送對方死亡,然後等著下一個弱點的滑稽登場。
“真這麼好奇,就念出來。”
這一刻,夜荒的嗓音依舊低沉嘶啞,似乎與往常並無區彆。
然而或許是出於某種微妙的直覺,風燭總覺得對方讓他念詩的舉動頗有深意。
不過由於死神說完這句話後便繼續雕琢起了扶手的細節來,以至於風燭抬眼看向他時根本看不見他的表情,頂多就是瞥見了一個和剛才一樣的冷寂背影而已。
也因此,他無法揣測夜荒此刻的心思。
算了,不就是給死神念讚美詩嗎?
反正無論盒子裡放著的是什麼吹捧之言,他都半點不帶怕的。
——畢竟這些詩就算再糟也不會比他之前念的那首詩要糟了。
考慮到之後他還要問死神明日的行程問題,風燭直接俯身拿起了盒子裡最上方似是特意熏了香的紙張,準備靠著這些讚美詩先狂吹死神幾句再說。
反正多吹點好話總不會有錯的。
念此,風燭垂眼瞥向了手上那張頗有些年代感的紙張,紙上若有若無的迷迭香味惹得他眼皮微微跳了一下。
那一瞬間,風燭忽然對這張紙起了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於是他在念出這首讚美詩之前,下意識地先掃了一眼它的大致內容。
[那是一萬年前,]
[第一道雷霆轟鳴的瞬間。]
等到風燭看清了讚美詩的第一句話後,腦子裡驟然浮現的記憶使得他終於知道先前自己心底那陣若有若無的不祥預感究竟是怎麼來的了!
“念出來。”
而就在這時,仍在雕刻著神座扶手的夜荒仿佛料到了風燭此刻的猶豫,於是他又一次重複了他剛才的話。
風燭聽著死神那未流露出半點喜怒的平靜語調,又瞥了一眼手中已經被他捏皺了的紙張。許久許久,他才無聲地扯了下嘴角,然後將這張紙上的內容給念了出來:
“那是一萬年前,”
“第一道雷霆轟鳴的瞬間。”
“那位掌控生死的神明,”
“以血與硝煙,”
“宣告著何為九泉的吊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