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何等慶幸著那位存在的出現。”
“他如同滔天烈焰,”
“無聲焚儘了生與死的界限。”
“倘若有一天,”
“我得以目睹他的真顏……”
念到這裡,風燭那低緩的聲音忽然停了下來,因為這首讚美詩本就隻寫了這麼多而已。
這是一個未完成品。
“風燭。”
“倘若有一天,你得以目睹他的真顏,你會做什麼?”
夜荒的驟然發問使得風燭起了一種歎氣的衝動。
是了。他先前之所以久久不想念出這首詩的原因很簡單——因為這玩意兒壓根就是他寫的!
該死的北域,該死的風家。他們就不能行行好稍微消停一點嗎?!
這群人給夜荒送祭品送讚美詩也就算了,在這一堆讚美詩裡混進他五歲時胡編亂造的東西有意思嗎?
這首讚美詩的來曆並不複雜。
那是他五歲生日時寫的。
他五歲生日的那一天,按慣例被風家的其他人接回了主城堡接受一年一度的檢驗——檢驗的內容無非就是他這個祭品對死神的忠誠程度罷了。
於是風燭無所謂地現編了一首讚美詩出來。
說起來當年的他大抵有點傲慢任性過頭了,甚至於他還存有著一些無法否認的愚蠢與幼稚。
故而他明知道五歲的孩子很難寫出這種詞句來,卻還是用著超過年齡的筆調寫下了這首詩。
那時的他腦海深處也許還充斥一個憤憤不平的念頭——他想告訴風家的人,他雖然不是天才,卻也絕非什麼庸才。
——所以彆拿他當祭品。
——他有著比祭品更高的價值。
然而他這麼做的結果是,風家的那群人隻以為他這首詩是從教導他的老師那裡學來的。
他們根本沒讓他寫完就直接拿走了他手中的筆,然後又繼續做了一些測試便讓人將他送回了那偏遠的城堡之中。
也是那一天,風燭再度認清了現實,然後下定了脫離雷霆星的決心。
那五年來他的城堡一直由智能控製著,就連風家為他選的老師也不過是網上授課而已。而這也就意味著整個城堡裡除他以外並無一人存在。
所以回到城堡的當天,風燭就利落地在爆炸中假死脫身了。
回憶到此完畢。
風燭收回思緒後看著手上這半截詩最後一個字,最後一個字的字尾還墜著一道微微拉長了的黑色線條——那是當年他被抽走手中之筆留下的痕跡。
那是連紙上朦朦朧朧的迷迭香氣都無法模糊的扯淡過去。
不過離開風暴星後的那些年早已讓風燭褪去了當時那近乎天真的幼稚,如今的他已經不會再傻到將希望寄托於彆人的幡然醒悟上了。
想要什麼無非就自己努力罷了。而這從來都與彆人無關。
況且現在也不是他發呆的時候。
風燭看著不遠處夜荒的背影,心底那陣歎氣的衝動倒是越來越深了。
所以他剛才究竟在瞎立什麼Fg啊!
這世上確實不會有比那首讓他成為死神弱點的讚美詩更糟的存在了,但這世上卻還存在著和它近乎同等效力的讚美詩啊!
比如說他現在手上的這首詩。
他寫這首詩時並未抱著憧憬夜荒的心態。事實上這首詩和他十四年後寫的那首讚美詩一樣,隱約之間都帶著幾分自嘲的意思。
他說自己慶幸這位死神的出現,其實隻是在慶幸他從神明身上看到了永生的可能。
他說夜荒焚儘了生與死的界限,也完全是在指這位死神的存在讓他清晰地意識到一個人究竟能離死多近、離生多遠罷了。
那時的他,對夜荒從未懷有絲毫敬意。
甚至他目睹了夜荒的真容後,直接就拿著對方的正麵照完成那個價值高昂的懸賞任務去了。
所以夜荒此刻的問題,於風燭而言又雙叒叕是一道難以回答的送命題。
對此,風燭隻是微微舔了下有點發乾的薄唇後,便麵色自然地開口回答了起來:
“倘若有一天,我得以目睹他的真顏。”
“我會告訴他……”
“我憧憬著他一劍之下的天塌地陷,”
“也注視著他荒蕪長夜的寂靜無眠。”
“我堅信終有一天,”
“連那最最無常的命運,”
“都會低頭為他加冕。”
風燭覺得自己臨時瞎扯的這些話勉強應該還算過得去吧?
然而背對著他的夜荒卻自始至終未發一言。
風燭看著對方那正握劍雕刻著神座的右手手背,從對方手背上愈發明顯的青筋來看,夜荒此時的心情似乎並不怎麼美妙。
見狀,風燭乾脆念起了下一首讚美詩來轉移著話題。
反正他活到現在隻寫過三首讚美詩,其中兩首他已經對夜荒念過了,至於另一首則是當初重泉懷疑他是夜荒弱點時,他為了敷衍對方隨便亂寫的。
而那首詩北域絕對不敢獻給死神——因為那會暴露他們和酒神暗中聯係的事實。
所以接下來他拿到的無論是什麼詩都無所謂,反正它們絕不可能再次出自於他的手筆了。
果然,下一首讚美詩並非風燭所寫。
風燭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後,發現整首詩除了言辭稍微大膽直接了一些以外並無任何問題。
甚至這首詩還彆出心裁地用了神語來書寫——估計北域那邊光是為了找精通神語的人就費了不少功夫,從這一點來看,他們想要討好夜荒的念頭還真是強烈到讓人無法忽視的地步。
不過風燭現在壓根就懶得理會北域的事。
於是他隻是拿起了第二張紙,然後直接就開口將紙上的內容給念了出來:
“Ti amo(我愛你)。”
還沒等他將這首詩下麵那些什麼“我愛你的漠然,愛你的忍耐,愛你與生俱來的傲慢,也愛你如影隨形的狂瀾”之類的亂七八糟的話給念完,夜荒那邊猛地響起的金屬崩裂聲瞬間打斷了他的聲音。
與之一同傳來的,還有轟鳴聲下夜荒嗓音低啞而又莫名壓抑的那句“閉嘴”。
風燭聞聲以後下意識地抬眼看了過去。
此時此刻,那個被夜荒雕了大半的神座已然碎成了粉末。
風燭估摸著夜荒許是被他剛才念出的兩首詩裡的肉麻之語給惡心到了、所以才一時間沒控製住揮劍的力度造成了此刻這種結果。
彆說向來脾氣便不怎樣的夜荒了,就連他這個念的人麵對著這些詞句都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
既然夜荒對此並不喜歡,而他本人也實在受不了這些詩了,風燭便乾脆利落地將寫著讚美詩的那兩張紙重新放回了木盒裡。
事實上要不是夜荒已經轉頭看向了他,他都想將寫著自己那半截詩的紙給直接毀了。
嗯……也許他可以裝作一時失手的樣子這麼做?
想到這裡,風燭頓時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那位神色莫名陰鷙起來的死神。
然後他便默默打消了這個作死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