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個笑話, 其實風燭一開始還想過這盒子裡的紙張順序是不是夜荒故意這麼排的。
他所指的並不包括第一張紙。
實際上他幼年寫的那首詩放在最上麵這件事姑且還在他的意料之中——畢竟但凡看過之前東域那場第四騎士直播的, 基本上都知道了他曾為夜荒從屬官的事情。
而北域向來受死神庇佑。他們在為死神獻上各色讚美之言的同時, 自然會最大限度地利用自己與死神的這層關係。
事實上就憑夜荒剛才那句“念出來”,風燭便猜到了夜荒很清楚這玩意兒是他寫的。
至於這位神明是怎麼知道的……北域那群家夥手段多得很, 哪怕隨便在這堆詩歌的最上方附上一張紙條, 就足以讓夜荒知曉哪首詩出自於他的手筆了。
之前他的讚美詩使得夜荒突然就有了弱點,死神因此對他最早的那首讚美詩起了興趣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關鍵在於那首讚美詩之下的第二張紙。
之前風燭粗略地掃視過木盒裡的紙張數量,無論如何上百張肯定還是有的。
而以他對北域那群人的了解,他們固然會將各種類型的讚美詩都放上一些,但其中的絕大多數詩歌必定是那種恭謹求穩的風格。
除此之外, 第二張紙上的直白言辭也完全不像是夜荒看得下去的類型。
所以有那麼一刹那,風燭曾猜想過這張紙是否是出於夜荒想要看戲的惡趣味才會被排在第二位。
不過從夜荒此刻那陰鷙過頭的神情來看,這一切果然是他想多了。
第二張紙終究隻是個微妙的巧合而已。
畢竟不管怎麼樣, 死神夜荒都已經活了上萬年了。就衝著他五位數的年齡和那冷漠寡淡的性格,他也不至於會做出如此幼稚的事情來。
“……你來這裡, 有什麼事?”
夜荒的嗓音本就帶著久不開口的嘶啞,而這一刻他的聲音似乎比平時還低了幾分。
就連他看向風燭的眼神,也帶上某種暗潮洶湧的意味。
風燭自然察覺到了夜荒全然不想提及那兩首詩的態度,看樣子這家夥是真的被他剛才念的那些詞句給惡心得不輕了。
於是風燭便不再自找麻煩地多提什麼,直接說出了自己今日的來意:
“明天就是諸神聚會的日子, 所以我想來問問您是否會出席。”
前九屆的諸神爭霸賽三主神們都是按照死神、瘋神、酒神的順序依次參加的。上一屆爭霸賽酒神重泉已然露過麵, 而這一屆按理確實又該是夜荒出場了。
然而在諸神的世界裡似乎從無常理可言, 今年究竟會是誰出戰不到最後一刻根本無人能百分百確認。
所以如果今日夜荒給出了否定的回答, 風燭就準備稍微冒險一些, 直接按先前的計劃在23號11點的時候利落走人了。
不過好在事情還沒糟糕到那種地步,此刻死神給出的回答是肯定的。
——因為風燭收到了對方扔來的嶄新長袍。
每一位神明的從屬官都有著特定的服飾。
風燭從未見過其他主神的從屬官,也不知道旁人的製式衣袍是怎麼樣的。
一來是因為他在中域待的時間不長,二來是因為除了夜荒以外、其他兩位主神壓根就沒任命過任何存在為他們的從屬官。
甚至彆說是主神了,就連那些一級神明、二級神明們也很少有誰選擇了從屬官的。
畢竟從屬官這種職位一聽就和東王的四騎士差不多,直接處在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這種職位神明們向來隻會讓自身的絕對親信來擔任。
然而神明們又大多傲慢孤僻,他們幾乎不可能輕易去相信彆的存在。
事實上這也是當初他成了夜荒的從屬官後、被第一宇宙的神明們針對至此的原因之一。
——因為他本身就是個不合常理的異類。
話題有些扯遠了。
風燭收回跑偏的思緒,然後垂眼瞥向了手中的衣袍。
不管其他主神的從屬官的服飾如何,反正死神從屬官的製式長袍看起來和這位神明本身的神袍還挺像的。
兩者之間最大的不同大抵便是夜荒的神袍背麵空無一物,而他的長袍背後卻繡著那象征著死亡的告死鳥。
畢竟此刻他還頂著死神從屬官的名頭,理所當然地要背負著死神的圖騰。
風燭平日裡固然挑剔,但今天他卻沒空挑剔這件長袍的樣式如何。
他更在意的是這件嶄新長袍背後所代表的意思——這代表著夜荒有出席諸神聚會的打算,並且他會按著諸神間的慣例帶著自己的從屬官一同出席。
否則死神不會如此無聊地扔給他這玩意兒。
這勉強也算是個難得的好消息了。
風燭問完這件事之後,見不遠處的死神似乎沒有再開口的打算,便直接轉身離開了死神殿。
因為他還需要一點時間去儘可能完善所有細節,從而想好麵對各種意外時的具體對策。畢竟他半點也不想在遇到意外的那一瞬間再去思考自己究竟該怎麼做。
那簡直就是在自尋死路。
而當風燭走後,已然重歸寂靜的死神殿主殿內氣氛卻壓抑得過分。
許久之後,夜荒終是走向了那個半報廢的神座。
然而他並未如往常那般坐在神座上閉目養神,而是就這麼站在神座前麵色平靜地俯視著地上那已然被風燭闔上的華貴木盒。
——有一件事風燭想錯了。
——木盒裡最上方兩張紙的順序並非巧合。
那雖然也算不上什麼刻意為之,但卻的的確確是夜荒親自擱置出的順序。
最初風燭將這個木盒拿進殿內時,夜荒根本就沒打算理會什麼。
千年以來,北域那邊送來的東西向來都是在死神殿台階下落灰的。直到下一年他們送來新的玩意兒後自己將去年的東西收拾好帶走,免得堵住死神殿前的那條通道。
由於死神殿常年無人能入的緣故,這件事倒也一直都未流傳出去。
故而兩年多前風燭初為從屬官時,也無從了解到這個消息,於是他便按著其他神明對待這些東西的慣常做派首次將它們帶回了神殿。
那時的夜荒懶得理會這些小事,也就沒阻止風燭的舉動。
而風燭本身也算識趣,在發現他對那些東西完全沒興趣後,便將它們全部歸置到了死神殿最偏僻的一處宮殿裡,免得它們在他身前礙眼。
當時夜荒都未對風燭說出死神殿不收這些東西的話來,到如今他就更不會因為這些無聊的玩意兒對風燭說些什麼了。
所以也許這世界上真的存在所謂的命運也不一定。
如果兩年多前他說出了死神殿的慣例,那麼五天前風燭便不會拿回這個木盒。
而他也就不會從木盒上嗅到那熟悉的迷迭香氣。
在遇見風燭以前,夜荒其實極端厭惡香水這種東西。
因為他的嗅覺太過敏銳,哪怕是普通的花香都能讓他厭煩至極——所以即便他能掌控生死,他殿內的花園依舊是一片荒蕪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