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夜荒卻意外地忍住了風燭身上的香水味。
不僅是因為風燭所用香水味道過於淺淡,以至於他的嗅覺裡僅剩下了一種隱約而朦朧的意味,更是因為夜荒知道風燭為何一定要用香水。
原因很簡單。
初來中域的風燭處境過於艱險,他需要用香水稍稍掩住自己身上的人類氣息,使得他不至於還未露麵便被諸神察覺到他人類的身份。
當他用慣香水後卻又一朝撤去,也許還能在關鍵時刻混淆神明們的固有認知,從而為自己增加一絲活命的可能性。
那時為了使這場求生戲碼更具趣味性,夜荒也就默認了風燭的所作所為。
而那之後,夜荒竟也慢慢習慣了風燭身上那若有若無的迷迭香。
有時候就連夜荒都忍不住在想,是不是從他選擇忽略風燭拿起北域之物的舉動起、是不是從他選擇忍住風燭身上纏繞的迷迭香氣起,便注定了他在麵對風燭時總會一再退讓?
甚至於不僅是一再退讓,而是快到了一種退無可退的地步。
念此,夜荒俯身拿起了腳下的木盒,然後看向了第一頁風燭那頗為飄逸的字跡。
就因為那偶然嗅到的迷迭香氣,他走進了自己從未踏入過的偏僻宮殿裡拿出了這個木盒。
就因為這份與風燭身上極其相似的迷迭香氣,他開始翻閱起了那些自己曾厭煩至極的讚美之言。
然後他便看到了那首源自風燭的讚美詩。
其實北域那邊附上紙張說明這首讚美詩來曆的做派根本是多此一舉,即便多年前風燭所寫之字不像現在這般鋒銳深刻,但夜荒卻依舊一眼便認出了這張紙上的東西出自誰的手筆。
他早就說過了。
隻要那是風燭,隻要那是風燭的東西,他就絕不會認錯。
夜荒不是看不出風燭寫這些詞句時散漫之意,他也不是不知道風燭在見到他的真容之後做了什麼事,然而他卻依舊想聽對方說出這首詩的後半截內容。
也許這一切僅僅是因為他那突如其來的好奇,也許他對這首詩如此執著還有著彆的什麼原因,這些都無所謂。
夜荒向來隨心所欲,所以他將這張紙放在了木盒的最上方,等著風燭過來時直接向他發問。
後來他也隨意看了一些出自他人筆下的讚美詩。
然而意料之中的,從無一首能如風燭那般,毫無預兆地就成了他的致命弱點。
以至於他無法拒絕,也無法遺忘。
就連此刻木盒上方這張算不上多動人的讚美詩,都讓他忍不住為之心生動蕩。
夜荒也記不清他究竟等了風燭多久。
他從不在意時間這種東西,所以他隻是隱隱覺得自己等了一段很漫長的時間罷了。
漫長到他甚至破天荒地看完了盒子裡放著的所有讚美詩。
除了第一張從未改變外,第一張下方的所有詩歌大概都被他打亂了順序。
等到夜荒嗤笑一聲回過神後,那些用詞直白的詩歌已然排在了風燭所寫的紙張之下。
對此,夜荒隻是皺著眉瞥了一眼,卻也沒有閒到將其重新排序的地步。
事實上他也有些想知道風燭念出那些玩意兒來會是什麼模樣。
而當風燭再次走進主殿時,靠在神座上閉目養神的夜荒才驟然意識到——也許他之前真的太過忽略時間的存在了。
以至於那段他所以為的漫長光陰,不過是連人類都會覺得尤為短暫的一天而已。
這一天裡,夜荒也曾想過風燭沒有寫完的後半截詩會是怎樣的內容。
然而當對方真的說出來後,夜荒竟忽然有些不想知道了。
他當然知道風燭是在瞎扯。
但他也知道風燭所說的並非謊言。
那一刹那,夜荒似乎又感到了一種與被反噬時的痛楚極其相似的感覺。
隻是這一次他並非受傷,卻遠比身受重傷還要難以忍耐。
夜荒以為風燭所說的憧憬、所說的注視、所說的命運低頭加冕,已經是他所能說的極限。
然而當那句“Ti amo(我愛你)”被對方漫不經心地吐出後,夜荒之前所壓抑的所有情緒終是悉數失控。
那一瞬間,他知道了何為驚雷乍起。
也是同一時刻,他前所未有地冷靜了下來。
他忽然明白他為什麼如此想知道風燭後半截詩的內容了。
那不是因為什麼好奇心,那隻是因為他想從風燭口中聽到與現實截然相反的答案罷了。
自始至終,他不過是在自欺欺人。
他在意風燭。
在意到因為風燭,他清晰地明白了何為生與死的界限。
風燭活著,是生;
風燭死去,是死。
所謂生死,就這麼簡單而已。
夜荒閉了閉眼斂去了所有的情緒。
隨後他便再一次拿出了一塊長方體的巨型材料,對此重新抬劍雕琢起來。
半響之後,一個嶄新的神座出現在了主殿之內。
乍一看去,這個神座除了扶手由龍形變成了藤蔓模樣外,似乎與原來的那個並無差彆。
然而在那無人看見的神座背後,卻雕刻著一幅由枯藤與告死鳥組成的圖騰。
古老的枯藤以黃金為乾,寶石為枝。
唯有一隻告死鳥若有若無地盤旋其上。
似是離去,又似是歸來。
連夜荒也無法理解,他在刻下這幅圖騰時究竟懷抱著一種怎樣的感情。
但有一件事他很清楚。
明晚他之所以出席諸神聚會,從來都與宇宙爭霸賽這種無聊的東西無關。
他僅僅是想借此告訴中域的那群家夥——風燭是他的告死鳥。
曾經是,現在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