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魍魎鄉(八)(1 / 2)

太歲 priest 9969 字 8個月前

蒸汽船甕聲甕氣地長歎一聲,龐戩回過神來,壓下紛亂的心緒,對奚平擺擺手:“此事我會稟明仙門,你不要管了,你師父叫你來是幫我查邪祟餘孽的。”

奚平立刻道:“師兄,所以你覺得勾結蜀人的不是邪祟?”

龐戩:“……”

不好,一跑神嘴瓢了。

帶孩子不可怕,他挺喜歡年輕人的,熊點其實也沒事,畢竟他自己也不嚴肅。

可就這種,一句話沒仔細斟酌就得讓他抓住的漏洞的崽子真是太討厭了!奚士庸這種貨就適合跟啞巴過。

“你……”龐戩啞然良久,無奈道,“不該機靈的時候,反應不用那麼快。”

這件事,要按正常的思路捋,最合理的解釋應該是這樣的:自稱太歲的邪祟梁宸表麵是駐礦管事,實為國賊,多年來不但行邪祟之事,還人為製造礦難,勾結外國暗度陳倉。八年前梁宸因故離開南礦閉關,將他一位心腹——身份未知的“無常一”留在了礦上,此人繼續吃裡扒外,秘密將靈石傳送到南蜀駐地地宮。

以上因果獸都能作證。

這樣一來,隻要抓住以無常一為首的邪祟餘孽,這樁橫跨數百年之久、駭人聽聞的靈石盜竊案就水落石出了。到時候該誅的邪、該除的惡一目了然,對數百年來飄在南礦上的礦難亡魂自有交代。

可是顯然,龐戩不準備接受這個“合理解釋”。

“我懂,長期挪用那麼大筆的靈石,人為製造礦難,一直無人深究,不可能是一小撮邪祟能辦到的,要真那樣,金平都該改朝換代了。”奚平飛快地說道,“再者我看那些邪祟大多窮酸得很,吸納新信徒隻給一些青礦末子吃,弄得手下修士一個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姓梁的邪祟如果有本事弄來這麼多靈石,還用跟那些泥腿子混?”

龐戩沉下臉來,喝住他:“你懂個屁,彆瞎說。”

奚平又說道:“最奇怪的是昨天夜裡,駐礦辦的人居然冒充邪祟去探南蜀駐地,簡直匪夷所思,說出去邪祟自己都不敢信。如果盜靈石的事真是幾個邪祟內奸乾的,駐礦辦大可以把人控製住,先把自己家賊查清楚了,再去找彆國要說法,何必費這麼大勁舍近求遠?”

龐戩:“就你有嘴!”

奚平:“所以跟南蜀勾結的,肯定是他們不敢明著查的人。”

兩人最後一句話幾乎同時出口,龐戩的表情就好像剛宿醉完又讓人砸了一頓悶棍,指著奚平半天說不出話來:“……你行行好,給老夫省點事吧。”

奚平把碎手揣在懷裡,又選擇性地“聽不懂人話”了,眼睛亮得像金平不配有的星星,他一身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少年意氣。

讓龐戩想起了他才剛及冠。

龐戩看了看他,語氣不由自主地溫和穩重了幾分,耐心地說道:“士庸啊,世上有些事,不像捉拿邪祟一樣痛快。誰傷天害理就拿誰,大家痛痛快快地鬥一鬥法……做人間行走沒那麼容易。”

“我知道,像梁宸他們這樣沒根沒底的,要是查出他做了什麼缺德事,那可是皆大歡喜,拿下就行了,仙門和朝廷都沒二話。彆人麼……”奚平睫毛一垂擋住視野,“比如那些姓趙的姓林的就不行。要上上下下勾兌一番,大小仙會開它個百十來次,再上請星辰海。等星星月亮神仙凡人都點頭了,事情才能蓋棺定論。”

龐戩:“……你師父怎也不管管你。”

奚平問道:“師兄,你打算怎麼辦?”

龐戩不是嘴碎愛解釋的人,本來不準備跟奚平細說什麼。可支將軍交給他的是條沒掛繩的野狗,一時片刻看不住就不知搞出什麼事來。便隻好明明白白地說道:“我會追查到底,秘而不宣。”

追查到底是為破障道心,秘而不宣是為大局。

他是天機閣都統,不再是百年前礦難中撿命的小小苦主了。

“然後稟明玄隱仙山,由仙山裁定。”

奚平問道:“那仙門要是裁得尺寸不對呢?”

“你給我好好說人話,我知道你會說。”龐戩快讓他磨得沒脾氣了,頓了頓,他又近乎於語重心長地說道,“士庸,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也覺得世上隻有我最急公好義、我最有道理。但其實玄隱三十六峰,築基以上的大能都是有道心的,道心無邪,違此意者天地有刑。仙門……自然有仙門的道理。”

“哦,”奚平不痛不癢地說道,“知道了,龐太爺。”

“若有朝一日,你心裡的公道,有悖於家國師門,有悖於父母恩師,你當如何呢?”龐戩歎了口氣,“你老實點,不要瞎攪合,心裡實在有不解就寫信問你師父……老子都快成你娘了。我看你那骨肉有一天就能長回來,自己好好休養,不許喝酒。”

說完,他起身要回自己房裡,走到門口,又想起了什麼:“對了……那個南郊廠區命犯邪祟的小倒黴蛋,叫魏誠響的丫頭,你有印象吧?”

奚平:“……”

印象特彆深,剛出發上邪祟大本營當聖女去了。

龐戩沒注意他突然僵住的臉色,隻說道:“支將軍托我安頓她,我見她年紀也不大,本想在鏡花村裡找戶人家收養了——哦,鏡花村你可能不知道,那是人間行走的地盤,用芥子改造的一個小村。修行寂寞,家族負累又重,有些人間行走會假裝凡人成家,家眷後代都聚居在那,便於保護,那算是……人間行走喘口氣的地方吧——結果那天趕上南郊廠區爆炸,天機閣也是一團忙亂,手下辦事不利,把人丟了,我已經讓人去尋訪了。”

奚平麵無異色道:“沒事,找不著算了,許是自己回老家尋親去了。”

魏誠響要但凡有個有人樣的親戚,彆管是老弱還是病殘,她也不至於孤身一人混在南郊,每天鑽到臭氣熏天的老鼠巷裡取暖。

龐戩心細如發,按理說立刻就會覺得不對,然而他聽了這話,卻隻是點點頭,喟歎似的說道:“還有親戚啊,也挺好。”

奚平目送著他的背影,心說:龐師兄飛走的魂還沒回來。

半仙……仙那一半道心與大局兩全,人心裡到底意難平。

他那傷手倏地一抽,奚平“嘶”地抽了口氣。卻見奚悅抱著一卷沒皮的舊書跑過來,翻到中間,指著一個怪物給他看。那怪物雙肩高高聳起,應該長手的地方變成了一對利刃,臉和頭皮上都是法陣,將五官也擠得沒地方待,旁邊注解寫道:侍劍半偶,可日行千裡,不知疲憊,一息尚存,殺敵不止。

奚悅:我想改成這樣,法陣我都記好了,少爺跟著我馴龍鎖裡的念頭走就行。

奚平一揮手:“滾蛋。”

奚悅哀求他:我想變得有用一點。

奚平對小半偶的誌向嗤之以鼻,他自己就是個有趣且無用的人,一點也不理解人生在世為什麼非要追求“有用”。

“蒸汽機最有用,我把你送廠房裡噴氣去得了。唉,我讓你查怎麼改能讓你說話,長高點、再有點人樣。你給我查怎麼變成個醜八怪!”

奚悅不吭聲了,他一點也不想說話,跟彆人沒必要,跟奚平“說話”有馴龍鎖就夠了……他總懷疑一旦自己能說話了,奚平就會把馴龍鎖撤走銷毀。

奚平道:“敢照著這鬼樣長就不要你了。”

奚悅“啪”一下將那書冊合上了,驚恐地背到了身後。

奚平想笑,笑容拉起一半就疼變了形,碎裂的指骨開始往一起聚攏。

十指連心,他那哆嗦的手指尖好像四通八達的勾起了全身的痛覺,連後背都開始發麻。但他還是儘量忍著沒吭聲,因為有奚悅在。

奚悅在他看來,是個靈智沒長全的小東西,除了賴床賴到神誌不清的時候,少爺也是要麵子的。

他咬牙將呼吸放得又輕又緩,靠在榻上閉眼假寐,一會兒想頭天晚上十八層地獄一日遊,一會兒想師父。

今天卯時早過了,師父沒給他留功課,準是知道他那會兒在蜀國駐地的地宮裡。奚平想:師父的神識是能注視到這裡的……這個危機重重、妖邪叢生的鬼地方。

那個人這麼多年,獨自在冰天雪地裡磨劍,時而將視線投到百亂之地,看人人都在為百亂民血肉凝結的靈石勾心鬥角,看百亂民在苟且地活……心裡是什麼滋味呢?

奚平忽然有點後悔,他不該急著下山,至少應該在飛瓊峰陪師父過個年。

這時,奚平靈感一動,感覺隔壁龐師兄放出了“問天”,朝玄隱仙山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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