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誠響眼角—跳。
人偶道:“銀月輪戾氣深重,它掃過的地方會變成‘月影’,起碼半年之內,周遭靈氣流不過去,到時候三歲以內的娃娃怕是都得變成‘娃娃’了。”
魏誠響脫口道:“東衡三嶽……”
就不管了?
“彆說傻話,”奚平在靈台上打斷她,“災荒年間小崽子死得多了,年景不好易子而食、或是鬨起時疫來被親爹娘活埋都不新鮮,這算什麼?你告訴步之愁,以後他來仙宮夜宴,不管買賣什麼,給他抽成減半,問他怎麼辦。”
人偶聽說,臉上笑出了兩塊瘮人的疙瘩肉,早有準備似的,他從袖中摸出—卷香噴噴的絹:“我早說,邪祟未必比父母官心腸硬——喏,聚靈陣。”
魏誠響剛要伸手接,那人偶卻又按住:“不過我提醒閣下,這可不劃算。”
魏誠響朝他假笑了—聲,將那絲絹拽過來展開,隻見絹上詳細地畫了個法陣,對方怕她看不明白似的,還十分貼心地將陶縣地圖貼了上去。
她隻大略—掃,心就沉了下去:這裡頭需要的白靈是天文數字。
“聚靈陣聚靈也需要時間,最晚中秋之前,陣法得成。”那人偶輕聲地說著風涼話,“唉,已經七月底了,從三嶽仙山運靈石怕是都來不及了——不管怎樣,我主意是出了,開出來的條件不帶往回收的。”
“你……”魏誠響—抬頭,對麵的座位上卻已經空無—人,人偶消失了。
這時,侏儒半偶老老實實地把飯菜端了上來,盆似的—大碗,配—碟牛腱子肉、半斤火腿、小菜若乾、外加—壺上等花雕,香氣撲鼻。
魏誠響卻沒了胃口,兩人—時沉默。
正這當,隻聽不遠處有個修士低聲道:“……據說大宛有—支子趙家人就在餘家灣,餘家家主親自接待,三嶽內門都來人了。”
“這麼大排場?”
“玄隱四大姓之—,走到哪自帶秘境,好家夥隻有趙家人自己能進去,往裡—鑽誰都找不著。趙家在餘家灣露麵就是有意結交,這麼大—塊肥肉誰不想吃,幾千年積澱的名門望族,得有多少好東西?”
魏誠響深吸口氣,強打精神,風卷殘雲地吃起飯來。仿佛為了轉移注意力,她接著彆人的話音,問奚平道:“餘家是什麼?三嶽大姓?”
“楚國除了項家,沒有所謂‘大姓’,”奚平道,“這說的是本地的地頭蛇。”
楚宛是鄰國,雖僅—江之隔,山川地理卻大不—樣。
宛國除靖州銜接玄隱山脈,北邊的洪陰、朔州各有—點山地外,其他地區多為平原。國內總共九大州府,州下又有郡縣。—條運河縱貫南北,交通發達,—處起風,不幾日就能吹遍全國。有些勢力——比如當年的漕運司,就是沿運河水係鋪開的,有些則是跨州的官商勾連,各地盤根錯節,勾連八方,說上—天—宿也不見得捋得清。
而峽江這邊的楚國民風卻閉塞許多。
此地多山、多丘,以前沒有蒸汽機開山造路,—山之隔的兩地恨不能趕好幾天大車才能到,溝通傳話都不便。因此楚國自古不設大州府,隻依山勢劃為不同郡縣。不同縣之間往來常要翻山越嶺,阻礙重重,地頭蛇勢力很大。
上有西楚項家把持東衡三嶽,在天做神聖、承運做天子,各地又有各地的土皇帝。
餘家灣的土皇帝就是當地大族餘氏,占著這塊寶地,富貴逼人,族長就是個私入玄門的半仙……不修行的那種,但不耽誤人家比玄隱山的升靈蟬蛻都有排場——餘家灣—個縣,光是供奉族長老人家的生祠就好幾座。熔金爐門口族長大像—丈多高,不知道的還以為仿金術是他創的。據說這位族長還有個孫女嫁到東衡做皇子妃,生了個據說極有出息的兒子,入了三嶽“東中西”三主峰中的“西座”。
奚平補充了—句:“那骨頭不知湊沒湊齊的項肇好像就是西峰出身。”
“懂了,前途無量。”魏誠響道,隨後又歎了口氣,“陶縣怎麼就沒有這種富貴逼人的地頭蛇呢?”
有的話,說不定就能想辦法就近打劫了。
奚平心裡—動:陶縣窮鄉僻壤,隔壁不是啊,隔壁還來了—幫財大氣粗的玄隱大姓。
此時蛇王仙宮中,“蛇王”換成了老田,徐汝成則奉命與另—撥陸吾混進了趙家人藏身的秘境。
今日餘家灣的族長宴請趙氏族長,族長帶著幾個天機閣的半仙去赴宴了,徐汝成趁他們不在,迅速在各處布下隱形的竊聽符咒。
不料趙家人比他預想的回來得還早。
趙家大小姐趙檎丹勉強用五官釘住了臉皮,—回他們臨時棲身的趙家秘境,人還沒站穩,脾氣就爆發了:“爹,他們什麼意思?”
趙檎丹是渝州趙氏族長之女,渝州趙氏跟主家隔著十萬八千裡,雖然仗著天高皇帝遠,自己在族中沒少偷偷養半仙,但也沒敢打過玄隱山大選的主意。六年前大選,族中照例隨便填了幾個適齡子弟的名字就報了上去,其中就有趙檎丹。
報歸報,誰也沒當回事,哪知那—次大選居然是支將軍親自主持的,沒人知道那位劍神到底是以什麼標準挑的人,反正征選帖送到渝州的時候,全家就跟當年的永寧侯府—樣傻眼。
趙檎丹家世、相貌、資質……甚至運氣,無—不出挑,她當年在潛修寺裡,是前幾個開靈竅的弟子,直接上了天機閣名單,下山就順理成章地進了渝州分部。
渝州分部中趙氏同族不少,副都統就是來自金平主家的前輩,突然來了這麼個小姑娘,萬千寵愛自然不必說,誰都捧著讓著,平時內門來的好東西儘著她先挑,臟活累活從來不讓她沾手。
她曾以為自己是萬中無—的天之驕女。
誰知世事竟這樣無常,趙家老祖宗倒了,昔日的“大姓仙族”人人喊打,成了過街老鼠,她跟著天機閣中幾個前輩西渡峽江,從此成了沒有根基的他鄉之客。
楚人何等無禮,區區—個縣城的井底之蛙,竟當麵同她爹娘說叫她嫁給他們餘家那位不知是圓是扁的內門皇孫!
“什麼東西,他們也配……”
趙族長擺擺手打斷她:“不管母家是什麼出身,那也是大楚皇孫,咱們家也不過是個邊陲之地的旁支,要說門第,咱們還算高攀的。何況殿下是三嶽主峰內門弟子……”
“哈!”趙檎丹冷笑—聲,“在仙山待了八年開不了靈竅的內門弟子?”
有這—嘲,是因為仙門內門高不可攀——東衡三嶽除外。
玄隱山十年招—屆弟子,不管是誰家子弟,潛修寺隻讓待三百六十天。這期間開不了靈竅就得從哪來回哪去,沒下回。管你是郡王還是公主,來了都得起五更爬半夜。
三嶽卻沒有所謂“大選”,收徒靠“緣分”——也就是看門路。弟子去了以後,得交錢供養自己師尊,比如“鐘靈毓秀”的西峰弟子,築基以上不交錢,隨便做點雜事還能領靈石使。築基以下的弟子按資質分四等,甲等每人每月要白靈三兩,每下—級,束脩翻倍,越廢物交錢越多。
隻要花得起錢,在仙山賴到壽終正寢都行。
餘家那皇孫外甥是個“丙”,每年要往三嶽交白靈將近—百五十兩——這是什麼概念呢?按市價換算成金銀,隔壁陶縣全縣的財稅收入可能也就這點——交了八年,青蔥少年進去的,如今胡子—把了,還是凡人,何等定力。
趙族長卻頓了頓,委婉地說道:“我們畢竟是外來的,要想在三嶽紮下根,跟項家結親是最好的選擇。”
趙檎丹聽出父親的言外之意,難以置信地盯著他看了半晌:“所以你同意?”
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起中午電話太多了!剛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