築基一走,奚平立刻強提了口氣,探手將多餘的兩個神識和那懸在當中的靈相紋印一把抄走了。
紙人軟綿綿地倒在了侍女們手裡。
在場的修士們仍在慘叫的餘韻裡,麵上不顯,心裡或多或少有些彆扭,都沒吭聲。唯有趙族長這什麼都聽不見的凡人神色如常,那笑嗬嗬的表情也像黵麵,紋在了臉上似的。
奚平真元耗竭,全身經脈劇痛,他甚至沒顧上仔細看世上第一枚從人身上成功剝離下來的靈相紋印,隻將那東西往破法鐲裡一扔,伸手一摸,身上連一顆碧章也沒有!
破法鐲裡倒是攢著靈石,可奚平頭上壓著十萬白靈的虧空,硬是沒舍得用。就這麼片刻的猶豫,太歲琴憑空消散,乾脆將他神識彈了出去,奚平連劍也禦不穩,一身是血地從雲端栽了下去。
就在這時,一道白影電光似的閃過,循著水龍珠而來的白令一把接住他。
緊接著,陶縣上空的濃霧裡倏地凝結出人形,周楹從霧裡現身,瞳孔微微一縮。
“三哥……”奚平兩眼聚了半晌焦,才看清來人,有氣無力地攥住了他的袖子,中間手指脫力,又滑了下去。
周楹一把扣住他血跡未乾的手腕,什麼也沒仔細問,隻麵無表情道:“傷哪了,是誰?”
奚平艱難地抽了口氣:“是貧、貧窮。”
周楹:“……”
“三哥……嘶……我又沒錢了,給點靈……三哥!”
“白令,”周楹將奚平的爪子丟回去,摸出塊絲絹擦手,“把他給我扔下去。”
白令歎了口氣,伸手拂過奚平眉心。奚平沒有掙紮,放心地在他手裡暈了過去。
趙家秘境裡,餘家幾個下聘觀禮的隱晦地交換了幾個眼神。
此番到趙家來的餘家人中,領頭的是族長長孫,丙皇孫的親舅。“親舅”沒有貿然吭聲,先將目光投向了身邊一個侍衛模樣的青年男子。
眾人這才發現,他身邊跟著個白衣、容長臉的青年男子,長得頗為清秀,嘴角含笑,眉心卻有一道褶皺。這白衣侍衛好像貼了潛行符似的,要不是“親舅”這一眼,周圍一片修士凡人都沒注意到有這麼個人。
白衣侍衛一現身,趙家修士們的靈感便同時被觸動——這侍衛修為絕不止開竅期!
連族長長孫都對他恭恭敬敬,低聲問道:“您看呢?”
白衣侍衛收回目送“趙檎丹”的視線,在自己眉心掐了一下,褶皺更深了,隨後他惜字如金地對旁邊的餘家人們一點頭:“禮成。”
有了他這句話,餘家人們才相信鳳印完成了,一幫言行粗鄙的暴發戶瞬間活絡起來。
“好啊,以後大家就都是親戚了!”
“喜事,大喜事!”
那白衣侍衛喉嚨微微一動,似乎咽下了什麼東西,含笑旁觀片刻,他水霧似的,又消失在了眾人視線裡。
平日裡明察秋毫的人精們視線自動失了焦,連方才靈感被觸動的修士們也忘了這人存在,無知無覺地簇擁著“親舅”走了。
“親舅”大聲在趙家秘境裡指點江山:“你們這秘境,仙是仙,就是太保守啊,按說技術都是從東邊來的,怎麼此間照明的還都是明珠鮫油?這玩意奢華歸奢華,它不實用啊!改日我送你們一批蒸汽燈,保證晚上亮得跟白日裡一樣。”
說著,又吹噓起自家鍍月金廠,養活了多少工人、“要不是宛楚生了齟齬,騰雲蛟延遲,他們家現在不止十萬白靈”雲雲。
宴席流水似的擺了起來,下人們將餘家的禮拆卸下來,豐收的蟻群似的搬走。
倉庫裡,一個降格仙器燒著煤油和靈石,正自動打印著長長的禮單。
鼓樂聲起,觥籌交錯,到處都喜氣洋洋的,唯獨沒人記得祭壇上被烈日灼身的小仙子。
“前輩,太歲前輩……”
魏誠響試著在心裡叫了幾聲,沒回音,這幫男人一到關鍵時候就不靠譜。
她猶豫了一下,沒敢靠近餘家人。
餘家人言行粗鄙,大多是凡人,可方才有什麼東西觸動了她的靈感,警告她不要靠近。魏誠響不是冒失的性子,果斷聽從了直覺,撈起趙檎丹。
算了,大小姐在這不安全,先把人送出去再說。
魏誠響讀書不見得過目不忘,但記路很厲害,尤擅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給人追殺出來的本領——拖著個大活人,她毫無障礙地順著原路返回,輕鬆避開了巡邏侍衛。
就在她快要脫離趙家秘境的時候,突然,耳邊響起一聲輕笑。
魏誠響一把扣住幾枚骰子:“誰!”
話音剛落,她眼前一花,像是落進了彆人的芥子裡,周圍都是霧氣,一個身量頎長的白衣人踱步出來,溫文爾雅地朝她一笑。
以魏誠響的敏銳,竟沒能察覺此人靠近。
這是個築基……不,比尋常築基修為更高……
“姑娘好啊。”那白衣人一口叫破她的身份。
魏誠響目光落在他身上繡的餘家家徽上,心裡一突。她這會兒帶著陸吾麵具,雖然不是林大師親手打的那批,但也曾在野狐鄉裡從一打升靈高手眼皮底下蒙混過關過,對方怎麼看出她來的?
“在下名喚‘餘嘗’,是餘家一條看門狗,此番奉命隨行觀禮,以防趙家舍不得嫡係女兒,偷偷做什麼手腳。”白衣人笑道,“不料目睹了一場奇跡,竟真有人能偷梁換柱,臨場盜走靈相紋印。”
“前輩,”魏誠響僵著後脊梁骨,徒勞地在心裡喊了幾聲“太歲”,“穿幫了!”
太歲入土了似的,一聲不吭。
那白衣人卻一偏頭,眯起眼:“唔,原來這位高人叫‘太歲’?”
魏誠響:“……”
這人到底何方神聖,怎麼能聽見靈台傳音?
“不用緊張,我沒有惡意,暫時也不打算將此時告訴彆人……”白衣人說到這,突然按住胸口咳出口血來,他卻好像隻是吐出了一顆牙上沾的菜葉,擦完手,麵不改色地續上自己的話音,“靈相黵麵發作,失禮了——我隻想見一見這位高人,順便與他談一筆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