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去偽存真”古卷是餘嘗的本命法器,聞言他額角跳了跳,躲過另一個自己一記殺招:“可以。”
“你自己預備好反向紋印刺,黵麵我幫你除,”奚平又說道,“你去海闊天空,把你在餘家灣的身份讓給我,誰泄密誰道心碎八瓣。”
反正他沒有道心。
餘嘗吼道:“我的身份就是走狗階下囚,誰愛要誰拿走!我要有倆,買一送一都行!”
他剛一說完,便見半空中飛來一塊轉生木牌子,上麵還沾著他的血,正好替他擋下了複製品的一擊。
奚平:“你可以用那塊木牌聯係我。最後再說我剛才救你一命的事,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救命之恩得赴湯蹈火,你認不認?我要你……”
奚平本想脫口說“供我差遣一百年”,話到嘴邊,他又打住了。
自古有養狗的,沒有養狼的,這個餘嘗太不是東西,帶著靈相黵麵都敢背叛主家,什麼事乾不出來?
再說話不投機半句多,他討厭這個人,沒必要長期聯係互相礙眼。
“十年之內,在我有要求的時候,替我辦三件事。”奚平改口道,“不要你命,不妨你修行,不動你道心……”
都是叱吒一方的大邪祟,餘嘗怎會不明白太歲在想什麼,聽了這要求毫不意外,一把將那木牌抄在手裡,他想也不想咬破自己中指,逼出心頭血在血契書上重重一按。
他手太快,血契生了效,“太歲”才說完最後一句:“……不辱及你先人。”
餘嘗倏地一愣,沒能躲開那複製品一掌,好在那一瞬間,奚平及時將複製品送出了破法,掌風隨人一起煙消雲散了,破法中隻剩下一個餘嘗……和一地四麵八方飛來的花生瓜子皮。
奚平收起血契,美滋滋地榮升債主,這會兒看餘嘗如看隨時可以收割的韭菜,無比親切了起來:“好啦,既如此,咱們就正午見吧,餘家灣全靠兄弟你接應了。”
餘嘗沉默片刻,喘勻了粗氣:“容我問一句,太歲,你想要什麼?”
暗處的奚平一愣,倏地閉了嘴。
他看著破法中逼真的布景,因為此時此刻餘家灣是陰天,破法中的“壽星峰”也是陰天。
那天低得像是壓在人頭頂,把每個人都壓出固定的高矮,壓進固定的軌道。
他想知道那些高人究竟高在哪,非得讓眾生沿著他們劃下的道來活。
他想知道劫鐘、銀月輪、還有那許多他沒見過的靈山之魂是誰的口舌、誰的意誌。
他想知道這天是什麼,虛空外是什麼,踏碎虛空的聖人們為何一去不回頭——
這也是當年葬在安樂鄉的陳白芍、南郊外數屍體的少女阿響……還有許多或光風霽月、或麵目可憎之人想問的。
他還想知道,為何叩問天地的資格這樣難拿。
最終,野狐鄉裡的太歲從鼻子裡嗤了一聲:“關你屁事,滾。”
說完,他一腳將餘嘗踹出了破法,讓他自己去處理那燒成了七成熟的肉/體。
然後奚平想了想,一拂袖把滿地垃圾收拾了,將破法鐲中的陳設換成了金平崔記的小院。
那地方據說是全金平少女的夢想,一進門廊就能聞見沁人心脾的香氣,四季都有彆致的造景,裡麵有一個一個供貴賓休息小坐的屋子,花茶和點心永遠是新鮮溫熱的。他不知道趙小姐去過沒有,反正阿響沒有,阿響在金平南郊住了好幾年,都不知道什麼叫崔記。
確定了兩人已經到了安全的地方,奚平便將她們拉進了破法中——他其實傾向於相信餘嘗那句“沒動過手腳”是真的,但保險起見,還是要查一下。
阿響帶進來的樂聲跟他想象得差不多,節奏略快,乍一聽不太正經,根骨裡卻透著股穩重氣。趙檎丹依舊有些茫然,然而跟她上一次進來相比,不過一兩天,曲聲卻已經有了微妙的變化。
奚平仔細聽完,沒發現不該有的刺耳雜音,這才現身在了破法中。
他以侯爺和潛修寺的蘇長老為原型,將那二位老大爺的模樣融合了一下,塗塗改改,去掉兩人過於打眼的個人特征,一轉身,就成了一個神色平和的中年人,身上籠著一層薄霧。
魏誠響眼睛一亮:“前輩!”
這麼多年,她總算見到了廬山真麵目,對方比她想象得還要穩重一點,雖初次見麵,卻好像認識了很久。
奚平“慈祥”地衝她笑了一下,沒吭聲,略帶一點桃花形的眼睛卻把話都說完了。
趙檎丹震驚地打量著周遭:“這是一處秘境嗎……照著京城裡那家崔記造的?”
奚平還是沒說話,伸手指了指曲徑通幽的小院中,隱藏在花架下的“貴客賞花”堂。那裡已經備好了靈石丹藥甚至茶點,可供她們處理暗傷,然後他朝魏誠響微微一拱手:辛苦。
隨後轉身要走。
“等等,”趙檎丹猶豫了一下,對方修為遠高於她……甚至她們族中那位話事的大師兄,玄隱山甚至以修為論輩分,她不由自主地將大小姐驕縱氣收了,畢恭畢敬地說道,“多謝前輩相助,前輩有什麼要差遣晚輩的嗎?”
那仙風道骨的中年人卻隻是擺擺手,一開口,小院中便疊加了無數回音。
“有緣。”他意味不明地撂下這麼句話,隻留給她倆一個清臒的背影,瞬息間已經到了秘境邊緣,消失了。
一頭未束的長發雖白了大半,腰背卻儀態良好地保持著筆挺,淵渟嶽峙,寡言而可靠。
是她想象中父親的樣子。
趙檎丹眼眶一紅——可其實她早發現了,這幾年,父親的背已經不知不覺彎了。
“寡言可靠的老父親”離開破法鐲才算鬆了口氣,憋死他了。
他剛才其實抓心撓肝地想說話,並因為剛剛撬掉了餘家灣最大的地頭蛇,非常膨脹,迫不及待地想跟大姑娘顯擺。
可是沒辦法,他認識魏誠響的時候太莽撞了,跟她說話一直用的本音。趙檎丹是跟他一起在潛修寺待過的同窗,雖說沒什麼機會說話,而且人對聲音的記憶也遠沒有相貌那麼清楚……但萬一呢?
萬一因他俊俏,給趙小姐留下的印象格外深呢?
在奚平看來,這簡直太有可能了。所以他方才總共說了倆字,還特意讓破法鐲幫他加了回音,不可謂不謹慎了。
唉,天生麗質,怎麼好呢?隻能自己多留神。
顧影自憐片刻,他把過剩的傾訴欲轉給了支修,對著靈台裡的照庭“嗶嗶”地得意了小半個時辰。
半夜三更,多虧支將軍脾氣好,沒讓照庭碎片把他捶成柿餅……當然也沒理他。
天降破曉的時候,餘嘗拯救了飛瓊峰主的耳根,轉生木裡傳來餘嘗有些疲憊的聲音:“這就是餘家灣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