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平誇張地驚訝道:“一下記那麼多法陣你還能一心二用?我天,不進內門也行,侯爺沒讓你考狀元去,咱家祖墳就靠你點了!”
奚悅:“奚士庸!”
奚平“嘖”了一聲,隔空彈了奚悅一個腦瓜崩:“規矩呢,你哥的字是你亂叫的?”
上次回家的時候,他看見奚悅執的是孫輩禮,就知道爹娘將這得了另一個“奚悅”名的少年當自己家人了,此時便順理成章地認了下來。
奚平想:“當年給他這個名字,可能是我這輩子乾的最對的事。”
境界壓著,奚悅躲不開,生挨了一下,卻隻覺得好像一點清風掠過。
當年任性跋扈的少爺也知道輕重了,無師自通地,他學會了做兄長。
“我有分寸,放心,你剛才聽錯了,我們聊的不是最近的事。”奚平哄他道,“彆告訴三哥啊,告密的長不高——爹娘待你好嗎?崔記一年兩次上新,娘是不是每次也給你掛一身雞零狗碎,什麼亂七八糟沒試過顏色的新胭脂都先在你臉上拍?”
奚悅眼眶一酸:“沒有,她說我要穿藍衣,不能不莊重。”
“什麼玩意?不帶這麼偏心眼的!”奚平把二郎腿翹得晃晃悠悠,搖頭控訴道,“喜新厭舊,有了小的就變後娘……”
奚悅打斷他胡說八道:“你為什麼不回來看看?在金平落個腳、露個麵,能耽擱你幾刻工夫啊,仙尊?”
奚平啞然片刻,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人心裡有萬語千言又找不到話頭的時候,看著就會顯年紀了,不管他有一張多麼青春年少的麵孔。
“現在還不行。”最後,他隻是若無其事地說道,“我……唔,玄隱山不是一直對外說飛瓊峰封山了嘛,其實是有些內情。我還有事要辦,辦完立刻回。爹娘年紀大了,彆讓他們擔心。”
他說到這頓了頓,忽然又笑道:“我多嘴囑咐你,你比我靠譜多了。”
乍一看,奚平同五年前東海一彆一模一樣,連一點風塵都沒沾。可一對上那雙熟悉的眼睛,奚悅又覺出了半輩子的離彆。
奚悅壓著聲音問道:“什麼事?”
“不可說,彆打聽。”奚平衝他搖搖手指,“缺什麼跟我要,我弄不到還有三哥呢。”
奚悅倏地握緊了一半是木鐵的拳頭,五年來,他拚了命的學法陣,追隨著龐戩,將自己的半偶身一刀一刀地從裡改到外,想變得厲害一點、再厲害一點……這樣下次再在東海遇到風浪,就不會被人一張符咒轟走丟下了。
可他就像逐日的誇父,跑斷了腿,還是離自己一路追逐的目標越來越遠。
“乾什麼?”沒了馴龍鎖,奚平卻好像依然能讀他的心緒,笑道:“又不是故意瞞你,你天天跟著龐戩那老狐狸,放個屁他知道你昨天下了哪個館子,告訴你跟通知天機閣有什麼區彆?有些事還不能外傳。”
奚悅倔強道:“那我跟著你。”
“混賬話,父母在不遠遊,你跟我學點好不行嗎?”
奚悅:“……”
奚平想了想:“也是,我除了英俊瀟灑特彆可愛之外也沒什麼彆的優點……唉,天生的,這也沒辦法——行啦,我這不是一有事就求你幫忙了嗎?先回家,我這裡今天客多。回去把法陣謄給我一份,以後想哥了喊一聲,帶你進來玩,隨時能見。”
“你……”
奚悅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便覺腳下一空,他好像從高處摔了下去。
下一刻,他在自己身體裡驚醒,倏地睜眼環顧,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金平侯府,天光大亮了。
奚平一邊聽著轉生木裡傳來的奚悅的罵聲當消遣,一邊在秘境裡彈了一會兒琴——有陸吾暴露,三哥給他傳信,那麼就是三嶽山也知道了,對方會有什麼反應?
三哥隻是傳了個消息,代表野狐鄉應該是相對安全的。因為秋殺那事,陶縣剛被銀月輪犁過,蟬蛻走了升靈又來,三嶽隻要對自家高手有點信心,應該就不會太緊張這個宛楚邊境,最多派幾個人過來查看一圈,陸吾麵具已經更新,隻要懸無不親自來,其他人輕易揭不開陸吾麵具。
但……離八月十五沒幾天了。
聚靈陣一啟動,陶縣地脈肯定不一樣了,哪怕破法鐲籠罩下,三嶽洞察不到這邊的動靜,隨便來個麒麟衛也不會發現不了。
這怎麼辦?
魏誠響和趙檎丹調息完,奚平便將她倆送了回去——畢竟人身體還在餘家灣,神識久留恐有變化。
然後他自己也離開破法鐲,幻化成了一個背著藥匣的赤腳大夫,落在陶縣的鄉間地頭。從荒涼的小路上走過,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奚平覺得陶縣似乎又沉寂了一些。
經過一個小村的時候,他聽見“吱呀”一聲,回頭正好見一個眼熟的小男孩打著哈欠出來,困倦的伸了個懶腰,那小崽在家門口找了棵大樹就要解褲子放水。
樹正好是轉生木。
這幫野孩子有沒有人管管!
奚平頓時想起這臭小子就是上次往轉生木上抹鼻涕的,新仇舊恨湧上心頭。
他有仇當場報,用靈氣輕輕彈了一下樹上的鳥,本來趴在窩裡的鳥兒頓時被驚起,應聲拉了一大泡天糞,當當正正地砸在了小孩的禿頭上。
小男孩先是沒反應過來,伸手抹了一把,舉到眼前看了半天才意識到那是什麼,“嗷”一嗓子哭了。
奚平那缺德玩意慢悠悠地背著藥匣從他身邊過去,走到近前,特意衝那孩子做了個鬼臉:“哎呦喂,戴了頂新帽子啊?”
娃嚎得更凶了。
“嘿……”奚平樂了,正要繼續火上澆油,忽然目光一凝,嘴角僵住了——小孩手背上多了一塊滿月痂,他記得上次甩大鼻涕的時候還沒有。
奚平一皺眉,小心地將一道頭發絲似的靈氣打入小孩經脈,走了一圈,發現這看著能跑會跳的娃娃沒長開的經脈就像一盆月餘沒澆過水的草,行將枯竭了。手背、後背、耳下、腳上……全身大大小小不下十塊滿月痂,外圈閃著蛇鱗樣的光,中間是黑的,惡毒地吸著人的生機,看得人頭皮發麻。
“餘兄,”奚平立刻傳信餘嘗,沉聲道,“我請教個事,三嶽仙山既然已經決定撥一批仙丹到陶縣,為何現在才開始從餘家灣征靈草?”
聽這進度,哪怕玄隱山錦霞峰整個山頭搬到陶縣,也來不及在中秋之前煉出供全縣服用的仙丹,懸無長老難道是一直不能喘氣憋傻了,不知道中秋就是底線?
餘嘗沉默片刻,回道:“不是——據我所知,那仙丹需要的幾味草藥其實都是水生的,餘家灣的靈藥田不產。”
奚平:“什麼?”
那你們聲勢浩大的賣給誰了?
“給凡人吃的丹藥自然不會是內門仙長親自煉製,大長老隻下令撥了款項和靈石。”餘嘗歎了口氣,說道,“至於這筆錢最後落在誰家靈田裡,看各家人脈本事,不看他們靈田裡種什麼……這種事在大宛想來不多見吧。家醜,叫太歲見笑了。”
奚平背著藥匣的身影在無人的拐角處消失,最後給餘嘗傳了句話:“正午之前,準備好你的紋印刺,儘快過來吧。”
當天,奚平就在破法鐲中複製了三個餘嘗,用盜走龍鳳呈祥一樣的方法,將黵麵從餘嘗身上引向了半空。
餘嘗整個人如扒了一層皮一樣,筋疲力儘地躺倒在地,自由且狼狽,他喘了半日的粗氣,攢夠了大笑的力氣。
他一邊笑一邊喘,到最後幾乎走了調,帶了危險的哭腔:“太歲,你要殺餘家的誰?拿餘家的什麼東西?就、就衝這個,我替你殺,我替你拿……我還可以……我還可以滅了他們滿門、掘了他們祖墳,操他們祖宗……四百多年了……四百多年了啊!”
太歲琴音一頓,琴後的奚平抬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