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煙雲柳了……”
蓮花暗紅色的藕上憑空裂了條口,長出了唇齒,兩張嘴唇一碰,聲音就悶在水中“嗡嗡”地傳開,死水似的池水也輕輕地震蕩起來。
“宛人叫‘轉生木’,宛人起的名意味深長啊。”另一段藕上也裂出了一張“嘴”,搭話聊了起來。
長短不一的蓮藕上長出許多張或笑或嗔的嘴,各自發言,在水下開起會來。
隻是雖然七嘴八舌,發出的卻是同一個人的聲音。
“我就是喜歡‘煙雲柳’,三嶽山上還沒有煙雲柳。”
“把他留下吧……留下吧,嘻嘻。”
“太嫩了,隻有築基。骨齡不足百年,沒嚼勁。”
“不一定……”
“也是,能從無渡海裡爬出來呢。”
藕上這幫嘴討論得熱火朝天,笑起來花枝亂顫,池水被它們攪動起氣泡,氣泡表麵浮著詭異的光,上麵竟有人影,有正你死我活的修士,有聲勢浩大的天災,有枕著骷髏纏綿的男女,還有被神像喝血啖肉卻仍保持跪拜姿勢的人群……
接著,蓮池底部爬出一個濯明,好像藕結的人。他鼻子和眼不知放哪了,隻剩下兩張嘴和一副耳朵——耳朵一朝上、一朝下。喝多了似的,他瞎唧唧地在池底摸來摸去,時而笨拙地被蓮花莖絆住。
蓮池最深處有個黑洞洞的孔,約莫一尺見方,密布池底的蓮藕仿佛會自發地讓開那一處。濯明摸瞎沒注意,不小心將手探入孔洞中。
他周身一震,驀地抽回手,指尖竟有一點被燙傷的痕跡。
隻見這冰涼的水池底竟有一團豆大的火苗,也不知以什麼為燃料,就那樣安靜地燒著。
“討厭,好燙。”濯明在犄角旮旯撿回自己的眼睛,看著燙傷的手指嘀咕了一聲。
長在他身上的蓮藕們此起彼伏地應和:“她為什麼還不滅?
“還不滅……”
“討厭……太討厭了……”
因為那道如影隨形的陰冷視線,換了個身份的奚平愣是沒顧上拿徐汝成解悶。
作為等著被挑選的“下仆”,奚平其實比徐汝成還早一天進的三嶽山,一天一宿平安無事,那道視線似乎是徐汝成帶來的。
可徐汝成自己五迷三道的,不但沒有一點被人盯上的感覺,還老試圖找他聊頭一回進仙山的感想……這可能因為徐汝成修為太低,也可能那小子靈感也是個“丙”,天生遲鈍。
但對方是怎麼順著徐汝成盯上他的,奚平百思不得其解。
他確定除了通過轉生木對話,徐汝成就隻是多看了他幾眼而已,就他現在這花容月貌,彆人不多看才不正常。而轉生木是不可能被人聽見的,除非對方比玄隱三大長老加起來還高明——那他也就沒必要掙紮了,抓緊跟親朋好友告彆挑口好棺材是正理。
這回潛入三嶽山,可以說是奚平這麼多年來最靠譜的一次行動,背後都是靠譜的人:點金手給東西,還能給他提供化外爐線索;一幫陸吾能隨時聯係,他可以旁聽他們開會;跟趙家有關係的事隨時能問趙檎丹;最重要的是,來之前,白令就把三嶽內門重要人物的簡介都給了他……奚平以前哪次乾點什麼不是兩眼一抹黑,重要消息都靠連猜再蒙和撞大運?
可偏偏這一次,他感覺最不好。
奚平在皇孫彆院裡老老實實地乾了三天女紅——感謝林大師的“仿品”可以直接接管他的手。這三天太太平平的,趙家和慶王府大概還沒談攏,皇孫的人沒有再來找過麻煩。
三嶽山到處是不要錢一樣的秘境,彆說“凡人下仆”,就是內門弟子也不能隨意走動。一來不是精通符法銘,就算地圖轉世也找不著路;二來此間靈氣濃鬱,人一動就會像石子入水,靈氣會起“漣漪”,擾動著往外一散,不知道又要觸碰多少或明或暗的銘文法陣,不留痕跡幾乎是不可能的。
除非他能像在陶縣一樣,從轉生木裡穿梭……可是三嶽山沒有轉生木。而且轉生木似乎也不安全了。
奚平發現,徐汝成每次通過轉生木聯係他,後背的冷意會更明顯一些,盯著他的人仿佛會變得興奮起來,正常說話就不會。
奚平一開始懷疑徐汝成的神識被人做了什麼手腳,冒險偷偷將他神識帶回過破法鐲一次,樂聲隻顯示徐汝成近來心境變化不小,並沒有多餘的雜音。
既然兩頭都沒有問題,那就隻能是中間轉生木的問題,盯著他的人真比玄隱三大長老加起來還厲害。
但數日過去,對方隻是觀察他,沒有任何行動。
這說明什麼?
奚平心裡不由自主地活動了起來——來之前,他就從白令那聽說三嶽山內鬥嚴重,這麼看果然。
三嶽山靈氣之濃鬱,彆說徐汝成這鄉下開明,就是在飛瓊峰待過的奚平剛一進來都覺得有點“暈靈”。這應該是地形緣故,大宛比西楚地勢平緩,仙山的靈氣會暢通無阻地順著地脈散入凡間,不像西楚到處崇山峻嶺,同一片天底下的人彼此很難有交集。
這樣驚人的資源被項家把持壟斷,那些不姓項的大能不可能沒有想法。
秋殺斬殺項肇,西座的升靈高手幾乎傾巢而動,中座卻跟死了一樣沒人吭一聲。
結果西座大傷元氣,折損的高手也仿佛明晃晃地將“項氏不肖子孫才德皆不配位”頂在了頭上,又沒臉又恐懼,更加防備中座的外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