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覺一樣。
王格羅寶單膝跪在魚嘴裡,此時哪裡還有“海神”的從容。
他一身海水和冷汗分不清楚,腿竟還有點發軟。
將他一口含住的大魚叫做“往生靈鯢”,在蜜阿民間傳說中,是一種能載人前往死後世界的魚神,隻有落入深海的瀕死之人才能看見它——隻有蜜阿族中頂尖的修士知道,神話中的“魚神”竟是真實存在的。
往生靈鯢鱗甲極厚,沒有升靈以上修為打不穿,魚身能阻隔靈氣和神識,修士也無法捕捉,而且當今世間隻剩下這麼一條,是當年天波老祖留給蜜阿的秘寶……它古老得像是行將分崩離析的石頭,嘴裡透著股衰朽的氣息,壽數就快要到頭了。
往生靈鯢口中有能容納四五個人的空間,王格羅寶一進去,一張人臉就從魚嘴裡凸了出來。
那張凸出來的臉與周圍魚肉融為一體,乍一看,好像大魚嘴裡長了個口瘡,五官不甚分明,隻有一雙灰藍色的大眼睛格外突兀,急促地問道:“王格,怎麼回事?”
“族長師叔,”王格羅寶看“眼色”識人,艱難地把氣喘勻了,“無心蓮、還有那位最神秘的太歲到現在都沒露麵,邀請的‘大客人’隻來了五位,比我們預想的少,懸無來得太快了。他修為之高遠超我預料,我甚至覺得他不像境界跌落了,那幾位恐怕拖不到九龍鼎到。”
這時,魚嘴裡又浮出了另外兩張臉,一個琥珀眼、一個深褐眼。
蜜阿一族原本是有蟬蛻的,是一位煉器道大能。他最早旗幟鮮明地反對過鍍月金,當年曾因此專門與瀾滄山辯過法。那是靈山落成之後,唯一一次大能之間的近乎於“論道”的碰撞,雖點到為止,蜜阿長老回來以後卻陷入了長久的閉關——玄隱司典和三嶽項榮那種“閉關”。
從那之後,蜜阿族在南蜀的境遇就急轉直下。至今,淩雲山的蜜阿修士隻剩三位不甚出眾的升靈——藍眼的族長是煉器道,另外那兩位是丹修。
內門築基弟子中,蜜阿族人已經十中無一,外門人間行走“降龍騎”也隻有三島上接受蜜阿人。
而即便是蜜阿人的故鄉南蜀三島,降龍騎裡掌權的也是下放的修翼人。
此時,從淩雲山趁亂脫逃的三位蜜阿大能全體變成了“口瘡”,掛在魚嘴裡,團團圍著王格羅寶。
琥珀眼的丹修發話道:“九龍鼎已經下山,護送九龍鼎的是修翼的李敦,他可以對付懸無,不慌,隻要撐過這一時三刻。”
要開南海秘境,必須有足夠的靈氣衝開塵封的秘境入口,彆管是懸無還是淩雲長老,今日有個蟬蛻得死這。而南海秘境自古也是淩雲山的一部分,一旦打開,九龍鼎自然會歸附,隻要扣住了九龍鼎,蜜阿就有了自己的靈山。主島上那個淩雲山脈失去鎮山神器,不過就是個被拋棄的靈礦。
王格羅寶:“一時三刻恐怕……”
話沒說完,海水上再次掀起巨浪,連隱形的往生靈鯢都給掀出了水麵,“嗡”一聲巨震幾乎在南海升起海嘯。
東皇長戟、雪狼與廣安帝君的劍集體脫了手!
藍眼的蜜阿族長果斷發話道:“通知三島,令所有族人修士即刻動身。”
王格羅寶有一瞬間懷疑族長離太遠了,話傳過來不清楚:“誰、誰動身?”
蜜阿三島上不都是降龍騎的半仙嗎?
半仙能靠近升靈戰場?
彆說“增援”,那甚至都不能叫“送飯”,畢竟半仙連真元也沒有,渾身榨不出二兩靈氣,都沒法當靈石用。
深褐眼的丹修歎了口氣:“此番行動事關我族生死,不容有失,築基丹已經事先發下去了。三島上我族降龍騎中,共六十四個族人靈骨已成,族長已下令讓他們全入馭獸道……六十四人,正好是當年我蜀先輩們發動靈獸潮、驅魔推翻巫道暴/政的人數……”
王格羅寶忍不住打斷道:“長老,咱們哪來那麼多馭獸道的道心?”
“自然是族中先烈。”藍眼的族長說道,“你不用管,做好你自己的事。“
王格羅寶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蜜阿族被排擠出馭獸道很多年了,曆史上雖然有幾個馭獸升靈,可萬萬不夠六十多個人分——也就是說,族長拿來的道心很可能都是屬於築基修士的!
築基修士本身就少曆練,而止步於築基便殞落,道心多半不夠堅定。這種道心怎能給後人繼承?
王格羅寶睜大了眼睛:“師叔,你把族人當隻能用一次的消耗品嗎?”
“修士沒了還可以培養!”族長打斷他,“你知道昭業出了‘質料法令’嗎?”
“什……”
“明麵上是說近年來妖邪頻出,黑市猖獗,靈獸與靈草治療價格參差,南蜀要將國境內每一處靈獸場都收歸仙山所有,由仙山統一管理售賣——包括海上三島。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蜜阿族長的雙目幾乎從魚嘴中瞪出來,“這意味著蜜阿人以後會像那些百亂民一樣,給他們當成養靈獸的奴隸,被人當畜生一樣買賣,當街打死都無人追究,我們甚至保不住自己的故鄉!修翼人欺人太甚,我族已經到了生死存亡之跡,你明白嗎?”
說話間,王格羅寶的靈感已經被觸動了,他駭然扭過頭去,借著靈鯢的眼,看見南海上成千上萬隻“飛箭海鷗”俯衝,巨大的金甲猙躍出水麵,走地的靈獸站在飛禽與醒龍的背上,逼人的靈氣卷上天際——三島上的靈獸被強行築基的修士們驅趕著,全體出動,鋪天蓋地,竟真的截斷了南海浪潮。
他們……和它們前仆後繼,一道刀光掃過,血肉橫飛,分不清是修士的還是靈獸的。
蜜阿族長厲聲道:“想想你阿爹是怎麼把你養大的!想想族人是怎麼培養你的!王格……”
“族長,”王格羅寶很輕地說道,“我都知道,可是你又在哪呢?”
蜜阿族長沒料到他竟敢還嘴,一時愕然。
便見王格羅寶倏地在靈鯢口中一拍,靈鯢嘴裡三張人臉陡然消失,隨後那大魚在他的驅使下往戰場方向衝了過去。
他耳朵上掛著的一朵蓮花耳墜上憑空冒出一張人臉:“嘖嘖,蜜阿族。難怪外人以你們為下/賤,你們自己的族長都把族人當炮灰呢。”
“閉嘴吧。”王格羅寶此時臉上哪還有方才的“驚慌失措”,輕輕一彈耳墜上的蓮花,他用那唱歌似的聲音撒嬌似的說道,“所以你看,族長該換人了嘛。”
濯明大笑起來。
笑聲中,往生靈鯢魚嘴忽然打開,王格羅寶空降亂局中,口中一聲長哨。
他是升靈的馭獸道,直接碾壓戰場,蜜阿族人驅使的靈獸們一瞬間全體脫離主人的控製,齊刷刷地止步。
王格羅寶又一聲呼哨,傳說中的魚神在海麵現了身,他翻身落在往生靈鯢背上,將自己的聲音送了出去:“告訴族長和長老們,就說我不同意——我不同意用族人的血換那什麼秘境!”
他伸手一展,一根長笛橫在掌中,王格羅寶吹出幾聲尖銳短促的顫音,海底“隆隆“聲起,一條長蛟從虛空中被他召喚出來,頭頂風雲彙聚。
靈獸潮被他以一己之力壓住,靈獸們紛紛回頭,叼起自己目瞪口呆的驅使者,往戰圈外麵退去。
”我也不同意我請來的客人們變成什麼誘餌。“王格羅寶縱身躍入戰局,直接替西王母擋了懸無一刀,來不及擦乾衣襟上的血。
廣安帝君一把接住西王母,朝那半空中的蜜阿升靈望去。
“蜜阿族天生地長,不是卑劣的下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