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明簡直出離憤怒了。
男孩小小的身體裡爆發出怪力,一下就掙脫了成人的手,他額頭上泛起蓮花印,張嘴吐出一團霧氣。
“哎,”王格羅寶唯恐天下不亂道,“說好的不用手段呢,怎麼對凡人使起幻術來……”
濯明一甩手將他趕了出去,用鋪天蓋地的幻術折磨起凡人沒錘煉過的神智。
“彆廢話了,聽我的,我們悄悄離開這裡,去給那些藍衣狗和金平權貴好看。娘,你乖乖的——”
無心蓮的手段能讓築基修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是整整半宿過去,這一根手指就能戳死的凡人卻始終不如他所願。她以性命和尊嚴捂住自己的怨與憤,不肯在幼子麵前露一分。
終於,在濯明“你為什麼不聽話”的狂吠中,凡人的神智徹底崩了。
然而她靈台之光已滅,控製不住嘴角漏下口水,卻始終在喃喃念著兩個孩子的小名。
“福虎……不怕……寶珠……彆哭……彆哭……”
附在男孩身上的藕帶戳破了原身的額頭,濯明要氣瘋了。
她神識死了,他居然失敗了!
堂堂無心蓮,浪費了小半宿,沒能惑住一個凡人!
濯明萬萬沒想到,他出師不利,而且翻船的“陰溝”小成這樣。
他一把拽住被他附身的男孩頭發,死命地往下薅,搖籃裡的嬰兒被迫與魔頭共處一室,哭得快要背過氣去了。
世上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女人?
為什麼這些豁牙漏齒、分明毫無可取之處的小崽子,配得到這樣的保護?
為什麼……為什麼……
“見鬼!”
王格羅寶的聲音遠遠地傳進他神識:“來不及了哦,濯明兄,彆弄了,趕緊撤。你今夜殺人,必定驚動了星辰海,那兩個人間行走身上蹭了你的蓮花印,他們自己感覺不到,高手一看就明白,都時候找到鏡花村不過片刻的事。我看還是徐徐圖之吧,唉,可惜,咱們籌謀這麼久,還是打草驚蛇了。”
這蜜阿敗類,可真是搓得一把好火,濯明本來就在暴怒的失控邊緣,被他一句話激成了騰雲蛟,七竅都不夠他往外噴汽的!
屋裡嬰兒的哭聲戛然而止,一團不管不顧的“霧”從那小屋裡炸了出去,升靈級的幻術轉眼蓋住了整個鏡花村,蒙在了每個人的夢境裡。
濯明已經理智全無不計後果了,將先前種種“秘密滲透,神不知鬼不覺”的計劃忘得一乾二淨。
鏡花村中爆發的靈氣一下驚動了村裡的法陣,玄隱山上本已經撤回目光的聞斐瞬間從入定中驚醒:什麼人!
而此時金平城裡,龐戩總覺得自己有些目眩。他回到總署自己的住處,靜坐內觀,沉澱下心緒,隱約覺得眼耳鼻舌上似乎沾了什麼東西,但模模糊糊的,以他的修為竟看不清……
突然,一道來自玄隱山內門的問天飛了進來,龐戩驟然被驚擾,心神一震。
那原本隻是輕飄飄黏在他五官上的淺痕“活”起來,趁機往他神識裡鑽去,七八隻因果獸連滾帶爬地圍攏過來,房簷上的青銅鈴登時炸了鍋。
糟!
龐戩覺出不對已經來不及了。
淺痕變成了蓮花印,死死咬住他神識,靈台劇痛。就在這時,有人一腳趟開了天機閣重地的重重法陣,直闖進來落在龐戩麵前,兩根冰冷的手指抵在龐戩眉心。
龐戩腦子裡“嗡”一聲,靈台上好像刮起了白毛風雪,給他掃了個透心涼,那險惡的蓮花印被打了個稀碎。
他聽見耳熟的聲音罵道:“怎麼又是這頭陰魂不散的禿驢。”
龐戩倏地睜開眼,與十四年前殊無二致的麵孔撞進他瞳孔,他卻張了張嘴,一時沒敢認。
來人正是連夜從玄隱山趕回來的奚平,來不及寒暄,他不客氣地拽過旁邊的問天,直接拆開:“那煉丹的啞巴?他怎麼還跟鏡花村有關係……所以你剛剛去過鏡花村?”
擅闖天機閣,開口就出言不遜,披頭散發沒穿鞋……“煉丹的啞巴”……
龐戩快被他身上的邪祟味熏懵了,一時不知道外麵亂響的青銅鈴是因為那蓮花印,還是在“歡迎”這位。
“是,鏡花村怎……”
龐戩一句話沒說完,同僚傳信突然爆炸似的湧進來。
“總督,鏡花村是不是出什麼事了?為何我夫人方才擅自離開?”
“我夫人也是,我感覺不到放在她身上的護身符……”
“等等,我感覺到她了,她怎會突然出現在金平!”
此時金平天將破曉,一個鏡花村中的女子乘著符咒落在了金平街頭,那處正好有一個不起眼的靈脈破損點。
她茫然四顧片刻,直勾勾的眼睛裡漸漸流露出偏執的恨意,從手中摸出什麼東西,狠狠砸向地脈——那是一枚蓮子。
金平防衛立刻啟動,青龍塔上一道強光落下。這時,一道寶藍色的身影飛也似的掠過,一把護住那女人,用後背擋住了青龍塔掃來的光,一人一半仙同時湮滅在強光裡。
女人手裡扔下去的蓮子趁機落在靈脈裡生根發芽,蔓延開去。
與此同時,金平城中好幾處發生了同樣的事,龍脈震顫起來,將跑公車的軌道震變了形,地下排汙的管道破裂,惡臭氣息泛起——
隻聽“嗡”一聲琴響徹金平上空。
丹桂坊的青龍角宿塔上落下一個人影,琴音中裹著承自照庭的劍意,瞬間將不安的龍脈按了下去,直指作亂的蓮花。
動蕩不安的塔簷鈴陡然一頓。
龐戩吃了一驚,他還沒來得及將龍脈圖交給奚平,對方卻像已經了如指掌……
這是奚士庸嗎?他一時恍惚,記憶和眼前人無論如何對不上號。
彆說地下龍脈,奚平現在站在金平大街上都不見得找得著北,可龍脈動蕩的瞬間,他靈台中的照庭碎片立刻應和起來。一刹那,整個龍脈走勢、斷續之處,全投射在了他靈台之內。
太歲琴音不停,奚平心裡卻掠過了濃重的陰影。司命說的鬼話他雖然不完全信,但顯然,他師父的本命劍確實與龍脈有極深的聯係。
他心裡有一萬個疑問,一時捋不清楚,轉生木那一頭,也再沒有一個聽遍魔音的人為他解惑。
此時奚平隻有作為升靈的直覺,他對這事感覺很不好……一家一國的命運,怎麼能掛在一個人身上?那人豈不是要被墜死?
但此時顧不上那許多。
七座青龍塔燈火通明,天機閣與開明司全部出動。
王格羅寶看著眼前神識紮在輿圖裡的濯明身上多出一道一道的利器劃痕,難以自抑地笑了一下。
雖然巴不得無心蓮這瘋子被他的老相識大卸八塊,可他還是決定先以大局為重——
王格羅寶伸手抓住旁邊一顆蓮子,對蓮子那一頭的人說道:“項長老,你再猶豫,可要錯失機會了。”
四大靈山再不撕破臉,他們這些升靈邪祟好不容易撕開的天路又要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