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斐沒有根基, 進了天機閣以後,先是被分派到了偏遠的洪州分部,之後幾十年間, 又在蘇陵、沽州等地待過。他輾轉於最不太平的地方,乾最不太平的活, 功勳攢了厚厚一遝,外加這人八麵玲瓏, 異常能混, 按理說早該升上去了,無奈就是命犯桃花, 走哪在哪惹一屁股風流債。當年金平天機閣總署屢次想提拔, 他回回都能捅出點不重樣的簍子。
他自己也不在意, 有錢就去鼓搗稀奇古怪的東西玩,黑市上到處是他眼線。開竅半仙兩百年的壽數好像就是給他遊戲人間的……直到文帝三年,一個異常難纏的邪祟在洪州殺天機閣九人,因其凶戾載入史冊。
殉職九人都是聞斐昔日同袍,當時他已經調任沽州, 消息傳到南海之濱, 跟誰都好的聞斐頭一次同上峰翻了臉,抗命北上。
曆宛兩國都派了內門築基, 聯手沒製住那邪祟,聞斐用自己不知從哪踅摸來的丹毒加自創法陣, 硬是將比他高一個大境界的邪祟拖了半宿,等來了北曆的劍修升靈。
那回玄隱山與北曆昆侖各折了一個內門築基,隨行半仙除了聞斐, 幾乎全軍覆沒。聞斐自己也中了丹毒, 外門無人能解, 那一任總督投了問天上仙山,請內門救命。
玄隱和昆侖一主修心、一主鍛體,早年都沒什麼人修丹道,倆門派拚一起也沒湊出個丹道大能來,內門也隻能派出個丹道築基,死馬當活馬醫,湊合著救。
說來也巧,那位丹修師姐正好就是當年將聞斐勾進潛修寺的仙使。
丹修到潛修寺一看,人都傻了,根本看不出來他自己瞎搞了一堆什麼幺蛾子,隻好一邊給他吊命,一邊設法把人弄醒細問。
聞斐收集稀奇古怪的東西純為好玩,自己也說不清楚,於是病人和治病的隻好每天像查案一樣,一起冥思苦想、連猜再蒙。他幾次死生一線,又幾次給驚險地拉回來,在潛修寺躺了三年,把築基初期的師姐活活給熬成了築基中期……幸虧修士不會掉頭發。
潛修寺是內外門交界處的清修之地,一幫管事眼皮底下,自然不會發生什麼逾禮的事。
大家隻知道,三年後毒清回外門,聞斐就跟轉了性一樣,再不到處散德行——原來他也會當正經人。
因誅邪有功,聞斐下山後調任金平,不到十年就繼任了總督。他那時靈骨已成,但沒有刻意搜羅過道心,看著也不像打算入內門的樣子。
他在金平附近的赭羅小鎮買了塊地,仿著人間行走們的聚居的地方,用芥子將那裡改造成了個小山莊,起名叫“杏花村”。不拘於杏花,他什麼花都種,還自己攢靈石,人為地堆了一小塊靈田,閒了就去除草,逢年過節會在裡麵招待同僚喝酒釣魚,是個絕佳的陶然醉忘之地。
他也不再亂買東西,一有閒錢就化在自己的小秘境裡,精心侍候了十多年,靈田裡長出了一朵南蜀三島都難尋的稀世靈花——飛仙蘭。
飛仙蘭本已十分難得,市麵上流傳的都是雪青色,他那朵卻是雪白的。
那是頂級的成色,花開最盛時,能結出三滴花露,那是“護靈丹”的主料。
相傳,護靈丹能護住將死之人的靈台,至少延長半個時辰不滅,能讓死者閉眼前情緒穩定地複述完整本《經脈詳解》……當然,一般人也沒那麼缺德,這麼刁難臨終之人。護靈丹最大的作用是,能在修士升靈的大天劫中,給靈台鍍一層微弱的保護,將成功幾率上升一成。
不要小看這一成,這已經是世上已知現存的、唯一能協助升靈關的丹藥。
隻有至純至真的丹道道心一心一意,才能養出純白的蘭花。
直到那時候,大家才知道聞總督居然已經有道心。
那是南宛自玄隱山落成,唯一一顆自己摸索出來的丹心。
人間行走們在自己的通訊仙器裡偷摸說話,有人問道:“那聞師叔入內門後,就把杏花村留給天機閣了嗎?靈田呢?”
龐戩道:“滄海桑田,當年他建此間小秘境的時候,周圍還沒有水……靈田早沉湖裡了,這許多年沒人管,靈氣也早散了,彆惦記啦。”
另一個藍衣道:“其實我早想說了,‘鏡花村’這名誰改的,聽著一點也不吉利,怎麼想的?”
先前說話的藍衣插嘴:“不是屬下不敬,就……還是很好奇,聞師叔……唔……那會兒說話也這樣嗎?就算是胎裡帶來的毛病,到了升靈也早該好了吧?”
“沒有,應該是丹藥事故。”龐戩道,“當年他身中奇毒在潛修寺療傷的時候,那位丹道師姐拿他試了不少藥,不知道哪一味吃錯了,先是徹底啞了三個月,後來能說,但說話不太順當。”
問話的藍衣震驚道:“什麼丹這樣厲害,錦霞峰主也解不了?”
“能解。”龐戩沉默了片刻,說道,“我以前聽蘇老說,那位師姐回內門後也一直過意不去,閉關一年多研究出了解藥,熱氣沒散就給寄來了。不過他收起來沒吃,說都習慣了,並且感覺這樣挺好,正好治他愛拈花惹草的毛病,避桃花,能專心修行。”
一個沒築基的半仙,培育出了雪白的飛仙蘭,的確得心無旁騖才行。
“後來那飛仙蘭呢?”
龐戩:“那就不知……”
“不是丹修拿了仙草也沒用,又不能炒菜吃。”彆的藍衣插嘴道,“是不是送給那位內門師姐了?”
“那師姐也姓李嗎?”
他們一直叫“師姐”,是因為眾所周知,玄隱三十六峰隻有聞斐一個丹道升靈,既然傳說中那女仙也是丹道,那麼她必定還是築基修為。
龐戩眉毛一立:“我哪知道?你們什麼毛病,打聽人家內門女修乾什麼?姓什麼跟你們也沒關係!”
“不姓李。”
這時,一個陌生的神識突然插進來,留下一行字。
連同龐戩在內,所有藍衣後脊都一僵,齊刷刷地將掌心的通訊仙器背到身後。
大意了,升靈峰主居然能隔著這麼遠隨意窺視他們說話。
龐戩乾咳了一聲:“聞師叔。”
聞斐似乎沒在意,背對著他們,遠遠地注視著那有妻兒在鏡花村裡的藍衣,聽著悲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