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器上自動往外跳字,說道:“丹修在玄隱山沒前途,李氏嫡係子弟不會走這一道,她隻是李氏一個有點遠的姻親家的姑娘。那會兒趙家十年內出了兩個新升靈,連著牽頭開了兩次開大選,風頭無兩。其他大姓自然不會讓他們得意。一邊千方百計地往備選裡塞自己人,一邊針對名單上的趙家人搜羅小辮子。她家世太普通,這麼多年,玄隱山的女修沒有出身比她低的,鬥成烏眼雞的幾家都沒注意,就讓她稀裡糊塗地混了進去。小門小戶出來的獨生女兒心思單純,也不太懂事,進了潛修寺不知道讓著那些公主王孫,結果意外成了那一年第一個開靈竅的。李月蘭見她資質好,又算自家人,就將她收入了座下金桂峰。”
聞斐已經將鏡花村整個拆完了,最後朝石碑看了一眼:“哦,鏡花村是我改的名。”
說完,那石碑便在他目光下,悄無聲息地化成了一堆粉末,諸多舊情儘去了。
“我當年走的時候就應該把這地方拆了。這些年明知有人與凡女廝混,卻沒管過,實屬不該,今日這許多夭折在此地的人命都算我造的孽。待金平收拾好,有家人葬身此處的兄弟若是意難平,去錦霞峰找我就行。”
眾藍衣忙道“不敢”。
“以後不可再這樣。”聞斐留下這麼一句,擺擺手,禦劍要走。
忽然聽見有個藍衣小聲問道:“那飛仙蘭這樣金貴,聞師叔後來還種嗎?”
聞斐神色很淡:“沒那閒工夫了。飛仙蘭隻是少見,沒什麼用,護靈丹救不了命,隻能延長生死之彆的痛苦罷了。服過護靈丹的,即使混過了升靈關,也比同級修士脆弱,而且終身無法再往上……”
他頓了頓,想起現在談“在大道上進一步”已經沒有意義了,遂將剩下的字跡抹去,又道:“飛仙蘭在南蜀又叫‘鏡中花’,不是什麼好東西,彆惦記了。以後在黑市上碰見,也記得守好錢袋子,彆去當冤大頭。”
字沒在通訊仙器上滾落,一陣輕風拂過,聞斐人已隨風而起,一閃便不見了。
沿線的開明修士已經修好了騰雲蛟鐵軌,一輛空車恰好試著跑過,聞斐的身影消失在雪白的蒸汽裡。
“白飛仙蘭?”奚平把掉下來的袖子卷了卷,“我在南北黑市上混了這麼多年都沒見過,難怪那聞結……”
支修端著酒杯,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結、傑出丹道大師是三十六峰丹修第一人。”奚平忙改了口,岔開話題,“那他後來怎麼不種了?要我我就種一山頭,十萬白靈一朵,賣給三嶽廢物群。”
這位名震四國的“太歲”此時正挽著褲腿和長袖,在侯府後院挖土,奚悅默默地在旁邊給他照亮。
永寧侯爺也是萬萬沒想到,這許多年過去,他曾經以為沒了的獨子失而複得,居然還能被“先生”找上門來投訴!侯爺一時不知今夕何夕,若不是這位“先生”身份特殊,他幾乎有種時光倒轉的錯覺……好像他那討債鬼兒子還是六歲,伴讀一個月,把太傅氣出了偏頭疼。
永寧侯百感交集之餘無地自容,一天說了得有一百聲“教子無方”和“慚愧”,打是打不動了,遂罰他去收拾花園。
奚悅他們可以修複院牆和假山,但不能讓燒毀的花木複活,正好奚平夜裡不用睡覺,大好勞力不用白不用。支修監工,不讓他使符咒。
“護靈丹在玄隱山是禁藥。”支修道,“據說當年前玉緣峰主遇害時,凶手為了剝下他神識裡的輿圖拓本,用護靈丹拖著他靈台不崩,長達半個時辰。”
奚平一愣,突然想起聞斐在輿圖裡說,趙瀧死時,有人被誤認為是凶手。
“那位丹修姓沈,本是金桂峰李峰主弟子。”支修說道,“李趙自古不合,趙峰主與李峰主早年情投意合時,便有人覺得這是個和解的機會,促成了這樁婚事。誰知後來二人修為越來越高,道心各走一家,到底是不行。先後升靈便漸行漸遠,夫妻常年分居於兩峰,除了一紙鎮在主峰的婚書,基本是有名無實。”
奚平聽過許多棒打鴛鴦的故事,有惡毒公婆使壞的、非我族類不容於世的、權貴強搶民女橫刀奪愛的……頭一次知道“道心”竟然還能充當這樣的角色,一時無言以對。
“但就算各過各的,夫妻一體,許多場合也得一起出現。商量私事的時候,李峰主一般是派弟子前往。這種跑腿尷尬得很,弟子們自然也不願意去,那位沈丹修不是李家嫡係,難免受些委屈,經常往返於玉緣峰和金桂峰之間,於是傳出些流言。”支修頓了頓,斟詞酌句地說道,“玉緣峰主……唔,我不曾見過,但據傳,性情有些‘不羈’,早年間同門中詬病不少。”
奚平立刻心領神會:“哦,見色起意的老不要臉唄。”
支修給了他一個“慎言”的眼神,卻也沒糾正:“他是司禮趙隱嫡係,趙隱在,又沒有鬨出大事來,彆人也不好說什麼……直到星辰海異動,指向玉緣峰,說是有‘情劫’。”
“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這叫情劫?”奚平嘀咕一聲,“哎,不對啊師父,他那會兒不是正被人剝腦殼呢嗎?”
“護靈丹能護住靈台不崩,靈台不崩,玄隱山的弟子名牌不滅,因此星辰海沒說他已中毒身亡。”支修歎了口氣,也覺得說這些事有點牙磣,“司命長老通報主峰,眾人才知道那位沈丹修去了玉緣峰,一直沒出來,金桂峰已經要了兩次人。雲天宮司刑大怒,當即要搜玉緣峰,趙家本能回護……扯皮扯了半個時辰,直到趙瀧弟子名牌湮滅。”
奚平誠懇地說道:“弟子以為,活該。”
支修用一顆樹種砸了他一下。
奚平順勢接過樹種,打算尋個好地方種:“那那個姓沈的丹修仙子呢?”
支修輕聲道:“長老們破開玉緣峰禁製,闖進去的時候,見她在屍體旁邊,衣冠……隨後看了她師父李峰主一眼,一言不發,自儘了。遺物裡找到了飛仙花露,一小瓶,三滴,已去其二。”
奚平倏地一愣:“是聞師叔給的嗎?”
支修輕輕抿了一口侯府的甜酒,沒接這話,隻說道:“當時以為她煉護靈丹或許修為不夠,有失誤,浪費一些原料也是情理之中……但後來一件事,讓我一直有些奇怪。”
奚平回過神來,反應極快:“您說梁宸。”
“道心破碎後,人即身死魂消,蟬蛻也逃不過……就算是以司刑長老,也不過拚命撐上片刻,求著端睿師姐將他帶走。為何梁宸在無渡海道心破碎後,能堅持到拿到半具隱骨?”支修摩挲著酒杯,往南方看了一眼,“當年那顆要了趙瀧命的護靈丹,真用了兩滴花露麼?”
院牆外,公路恢複,經過丹桂坊的車聲傳來,後院石桌上支著個飛鴻機,隨時有遠在海外的人傳些鬼畫符過來,解出來就是各地草報的摘要。
金平故鄉對支修而言已經陌生極了,隻有院裡刨地的土猴是唯一的落點。
支修掃過那些聳人聽聞的草報摘要,見有來自西楚的“東衡封城,峽北嘩變”、“陛下不知所蹤,恐要行廢立之事”雲雲,有來自南蜀的“滿街都在追捕蜜阿人”、“傳蜜阿族長叛國”,零星夾雜著“北曆邊境增兵”。
北地城防高築,南大陸一片混亂,唯有百亂之地,不在眾說紛紜之中。
支修歎了口氣:“兩百年多了,我也該去一趟南闔舊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