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他看見崔夫人在畫紙上勾了幾筆,絢爛的百花叢中多出個人,卻是個抱著球的小孩子,頭上頂著朵花,在花園裡忘乎所以地撒歡。
在這園中撒過歡的小孩,隻有一個……
奚平盯著那畫半晌,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他可能是麵具戴久了,光著臉不習慣,居然在糾結回家用哪張麵孔。
哪張蓋的還不都是當年那撒尿和泥的倒黴孩子。
奚平再不猶豫,一腳邁進院中,毫不遮掩自己的動靜,將滿園的蜂蝶鳥雀都驚跑了。
他看見侯爺肉眼可見地縮回拖在地上的腳丫子,姿態“平地而起”地板正起來,忍不住笑了,虛虛地伸手在崔夫人花鏡前一擋:“仙女姐姐,猜我是誰啊?”
崔夫人嚇了一跳,畫筆都掉了,脫口道:“啊喲,小寶,你這壞……”
她說了一半,還以為自己又像之前一樣,口誤叫錯人,習以為常地截住了自己話音,凝滯片刻,才有些反應不過來地回過頭去。
“不對。”奚平打了個指響,畫中的小孩便應聲動了起來,靈光一閃從畫麵上飛了出去,落地變成了個活靈活現的小男孩。
小男孩回頭朝一本正經的侯爺做了個鬼臉,蒸汽驢一樣“嗷嗚”亂叫地奔將出去,一頭撞在奚平身上,化作碎光順著他手臂凝到指尖,變成了一把折扇。奚平將扇麵上“國色天香”四個不害臊的大字往臉前一擺,笑道:“我是畫中仙。”
金平城裡,龐戩不等人通報,就大步闖進了開明司總署:“白令呢?你上哪冒充紙錢去了,快快快出來,現在什麼情況?周桓丟一整天了,廣韻宮怎麼辦?朝臣那邊怎麼說?張氏發不發喪?皇帝誰替班……天爺了,彆告訴我是你家那糟心魔頭,不然老子這就向支將軍請辭去!”
白令統領全國開明修士,周楹不在,他凡事都得自己拿主意,也在焦頭爛額,聽見動靜剛迎出來,便聽有人答道:“龐總督不必,我不接手金平政務。”
白令整個人一僵,驀地扭過頭去,見開明司門口不知何時飄來一陣水霧,顯影一樣,緩緩凝出一個人……雖然闊彆不過幾天,卻好像已經半輩子沒見過了。
龐戩從沒見過這種神通,本能地扣住符咒槍,直到看清來人:“周楹?你這是什麼神通……你從哪冒出來的?”
白令晃了一下,忙一低頭掩住表情:“主上。”
“國內政務可由天機閣和開明司共理,一切遵舊製,有不知如何處置的,可以直接致信玄隱山,我要去趟北曆。”
他的語氣還是熟悉的語氣,可半魔對人情緒起伏極其敏感,白令一照麵,立刻就察覺到了他與過去不同。
但有外人在,白令將心口淤塞強行按下:“是,屬下這就去準備……”
“不必,”周楹說著,從袖中摸出一枚芥子遞給白令,“開明陸吾靈印都在裡麵,這次我自己過去。”
白令如遭雷擊,竟再顧不上龐戩,臉上陡然沒了血色。
就這說話的片刻工夫,開明司裡雪片一樣龐雜的事務已經等不得人了。
“白先生,沽州靈石庫存告急!”
“渝州邊境銘文破損,有大批西楚邪祟想越境,天機閣那邊現在沒有築基能補銘文……”
“長蛟司派人來問國內能不能通車,客運還好說,時令貨運恐怕等不了。”
“洪訊!”
“工部……”
“白先生……”
白令耳邊“嗡嗡”的,二十多年前,他還隻是個逃入人間的半魔孤兒,除了周楹,無枝可落。究竟什麼時候開始,被紅塵卷得這樣深了呢?
“開明司離不開你。”一片雜音中,他聽見周楹說道。
白令驀地扭頭,發現方才被手下喊走注意力的光景,周楹已經再次化入了霧中。
彆人看不見的地方,有一個小盒彈出紙條,周楹掃了一眼,完成了過去那個周楹的願望:“開明和陸吾你一直打理得很好,這是你的功業,便在此安頓吧,他們都在依靠你……小白。”
話音未散,人已經散了,龐戩抬頭望去,以他築基的破障之眼,竟也難以捕捉到周楹的去向。
遠在北絕山附近的陸吾接到消息,禦劍飛出去,報給這一支的負責人。
片刻,一封充滿南宛風格的精致拜帖隨著白毛大風卷進北絕山的一處洞府中,落在了一個正入定的卷發男人麵前。
三天後,西楚各縣先後起兵,以“誅邪”之名,逼向三嶽山,深藏在高門大戶中的“黵麵供奉”第一次公然在人前露麵。
南蜀內門出動升靈鎮壓三島蜜阿叛逆,傳說中天波老祖的往生靈鯢從天而將,送來了王格羅寶,三島上所有驚慌的靈獸在一聲笛音裡低下頭。
魏誠響悄無聲息地回到了百亂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