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有憾生(五)(1 / 2)

太歲 priest 7133 字 8個月前

奚平把腳牢牢鑲在了地上, 以防自己一步退回轉生木。

兩人一片空白地對視片刻,奚悅有幾分茫然的視線陡然聚焦,身形一閃飛掠到他身邊。

剛築基的半偶身體沒來得及適應, 而且奚平自覺技藝不佳, 隻給他做了法陣核心,其他部分還留著, 奚悅有點控製不住靈氣,差點撞在轉生木上。

奚平拂袖一攏,轉生木探出帶著樹掛的枝條, 冰渣亂濺地接住了奚悅。

“大哥, ”奚悅四肢有些不協調地從樹枝中掙出來,探出半個身體,急切地問道, “家裡怎麼樣了?天機閣突然……”

樹下的男人卻愣了一下, 用一種複雜難解的表情仰頭看著掛在樹上的奚悅。

奚悅掙掉的冰渣落在他臉上, 奚平眼角這才輕輕一動, 像是才回過神來。樹枝一鬆將奚悅放下來, 他若無其事地笑道:“睡傻了吧?你都見到我了, 還能有什麼事?”

除了掃前塵施法時那一小會兒的記憶會模糊,奚悅腦子裡的東西不會有任何問題。對他來說,侯府還是將他這撿來的半偶當養子的家,爹娘還是他在人間最好的記憶,丹桂坊的驚懼還沒散。

隻是其他人在他心裡依舊有愛有恨有血有肉,唯獨奚平變成了一張褪色的畫像, 奚悅見了他認得, 提起舊事也能想起來, 隻是他再不會自動浮現在奚悅心裡, 不會勾動人的喜悲。

“師父趕回來了。”奚平隔空彈了彈他身上的霜,簡單解釋了兩句,又說道,“你傷太重,法陣核修不好,我們抓了個蟲師問,他說你隻能築基,師父便將他道心給了你,等會兒彆忘了去拜謝師父。”

奚悅這才回過神來,想起眼前人才是侯府正經世子,方才一時情急,他居然沒想起這茬。他有點尷尬,不適應地動了動胳膊腿,聞言恭恭敬敬地束手站住了,道了聲“是”。

兄長訓話,就是應該恭順地聽教領訓。

忽然,一隻手落在他頭上,奚悅下意識地一躲,將那手撂在了半空中。

那手長得很好,想奪他舍的邪祟大加讚歎過,此時在雪山,給冰天雪地凍出了冷冷的青白色,像寡淡的漢白玉雕。不知為什麼,奚悅看見那空落落的手掌,心裡無端起了一點鈍痛——仿佛那一處表皮的痛覺損壞了,很深的地方在疼,他覺得難受,又分辨不出具體位置。

正無所適從,下一刻,他被人扣住後腦勺,一把薅了過去。

“哎喲還敢躲,”奚平一點也不失落,用力將他腦袋往下一按,“你那腦袋是老虎屁股嗎,我摸不得?”

奚悅:“……”

“這一陣你就在飛瓊峰上,先把自己身上的法陣改全了,好好練劍。師父帶徒弟不太行,講正事東一榔頭西一杠子的,你不用理他。飛瓊峰上到處都是他留下的劍痕,以築基的水平,看明白一條,夠爬一個小境界了,我這一陣顧不上你,自己用功,聽見沒有?”

奚平說到這,目光無法抑製地往下一瞥,似乎是自嘲了——稀了奇了,他居然也有囑咐彆人用功的時候。

奚悅被他勾著脖子,帶得同手同腳。他因是半偶身,很少與人靠近,彆扭極了。可是兄長訓話,也隻能忍著。

“劍修麼,苦是苦了點,但是練出來能打。你看師父多威風,飛瓊峰上一坐,想關誰禁閉就關誰禁閉,滿山的鳥都不敢往下飛……”奚平話沒說完,已經靈敏地丟開奚悅,躲開支修彈過來的一縷靈風,鑽進了另一棵轉生木,隻撂下一句,“有事隨時找我,你知道怎麼聯係我,放心,爹娘我來照顧!”

支修早看見他當頭撞上奚悅,本沒想露麵……直到逆徒光天化日之下造謠。

奚悅被他最後那一下拖拽得踉蹌了一下,本能地伸手去拉奚平,然而蟬蛻的指風也好,升靈的身法也好,對他來說都太快了。還沒適應築基身體的半偶隻抓到了一把風,他茫然地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似乎想不通自己為什麼有那樣的動作。

奚平三言兩語將裝死的師父“釣”出來,接管了奚悅,總算鬆了口氣,先是分出一縷神識飛到百亂之地——他本來成功地將一棵偽裝好的樹塞進了東皇窗戶底下,每天蹭人家靈氣不說,還偷聽牆根。

不料東皇在南海海底突然翻臉,被阿響一槍打跑了。他那本命法器東皇戟對上懸無的時候裂了一點,又挨了這麼一下,據說已經傷及修為,“百亂三傑”的格局一下被打破。眼下東皇不知躲到了哪裡,隻將靈石仙器等要緊東西轉移走了,他手下那些大小邪祟也跟著神隱,轉生木被丟在了廢棄的小院裡。

西王母和廣安帝君的地盤沒那麼容易混進去,南礦周圍的轉生木也早都被清理了,他視野太受限……麻煩。

奚平順手給魏誠響傳了封信,隨後深吸一口氣,本體落在了侯府後花園。

他從南蜀回家,還沒消化完金平的變化,便得知三哥入了清淨道,腦子一熱闖進了靈山,再回來,金平城都被扒開重新蓋了一次。

之前師父在,與其說是他領著師父回自己家,不如說是他打著“招待師父”的名號,混進侯府。全府上下都緊張地圍著蟬蛻劍修轉,也就沒人注意到他的不知所措了。

十幾年過去,他不知道以什麼麵目麵對父母,既怕爹娘看出他變了,又唯恐光陰荏苒,唯獨他沒變。

奚平已經落在了轉生木裡,沒敢第一時間走出去,隻偷偷探出視線。

侯府還不知道奚悅出事,隻當他天機閣有公乾,見支將軍離開,便又從兵荒馬亂的緊張中鬆弛下來,恢複常態。

奚平花了半宿布置的花園裡,侯爺在練五禽戲,崔夫人占了花園一角,借著夕陽,正在紙上勾畫著什麼東西。她上了年紀,手抖,眼神也不那麼好了,戴了副花鏡,不再描細致的工筆。

畫上用大團寫意的顏色塗了園裡的花草,沒侯爺——侯爺年老色衰愛也弛,已經被崔夫人從“美景”之列移除了,甚至嫌糟老頭子沒眼力勁兒,淨擋她視線,侯爺一套五禽戲沒走完,被夫人攆著換了好幾個地方。

“誰好看,就你那大兒子?”侯爺在小輩麵前沉默端肅,對著夫人卻不敢反抗,磨磨蹭蹭地挪,還不滿意地小聲嘀咕,“分明中人,不過有幾分像我而已。那小子來來去去招呼都不打,越來越不像話……哦,對,叫人一會兒去天機閣送一盒子靈石過去,小悅可彆又一去好幾天,龐總督也忒會使喚老實人了。”

崔夫人應了一聲,囑咐家人去,又說道:“上進是好事,哪個都像你一樣,成天就會混日子?這輩子跟你算是上了當了——起開,你又擋我桂花。”

“那你跟我那會兒,我也沒說要文成武就啊……”

奚平感覺到隱骨的凝滯,仿佛在告訴他:此間已無你,何必攪平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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