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祟們在南海,你們要下/海,儘量往東海岸邊撤,彆靠近西邊。”奚平給魏誠響傳信道,“那些馭獸道的蜀人水生靈獸太多,你在海水裡視野受限,不到萬不得已不要下水,隨時關注洪正和子明那邊的消息。”
“說真的,我們聽見風聲自己跑就是了,連所謂‘物資’也不過是些陳糧。”魏誠響有幾分辛酸地笑道,“這麼個亂世,都忙著爭霸呢,誰那麼有空在路邊砍狗玩?我們就是光著跳水裡,當頭撞上那些大人物,他們會多看一眼都算輸。除了你,沒人會拿我們當回事。”
“彆抱怨了,讓大人物們當屁放了是走運,你一個人可以嗎?”
“丹丹在幫我收購廢舊船隻,存東西的芥子是我早年囤的,放凡人物品應該夠了,實在不行還能從黑市上想辦法,這些低等開竅級的儲物芥子不貴。各村有‘先見’管理,大家都很配合。”
在南闔半島地下,能工巧匠的畸形後代們挖了四通八達的通道,與地麵上的聚居村相連。他們在地下儲存糧食、交換消息,甚至自然而然地出現了一批領導者,闔語裡叫“不惑先見”。
“不惑先見”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年長。
百亂民的壽命也就二十來歲,智力普遍低下。壽命長意味著天生身體強健,相應的,智力也會高一些。這些“天賦異稟”之人的父母基本都是在礦區乾苦力的,或多或少能蹭到一點靈氣滋養,如果運氣好,一生不遇上什麼天災人禍,往往能活過四十歲。
凡人年過四旬而不惑,四十歲的百亂民吃過世上所有的黃連,就成了“不惑先見”——比如黎滿隴。
仙尊們動輒幾十幾百年閉關,除非快到五衰,不然光陰對他們來說毫無意義,百年如白駒過隙,容色與性情焊在那裡一樣,沒有丁點變化,道心更是紋絲不動。
百亂民們的生命卻是按天、按時辰計算的。先見們瘋狂地將自己多出來的時間都換成見識,幾代人前仆後繼,甚至在磕磕絆絆的傳承中,保留了完整的南闔語與工藝技法。於是在魏誠響和奚平將他們納入保護後,知識便火種般地從一個又一個的聚居村傳開。
每一個百亂民聚居地都有“先見”,先見用轉生木牌溝通。
魏誠響計算著他們報上來的物資與人數,又借轉生木將消息傳出去,百亂民們就在各自先見的組織下,有條不紊地搬家。
一場史無前例的大遷徙,在悄無聲息處醞釀。
“我們會自救,管好你自己吧,‘飛鴻驛站’,通訊都靠你呢。彆喝酒,少找揍,你一斷片我們就誰也聯係不上誰了。”魏誠響跟他開了句玩笑,隨後又道,“對了,礦上的礦工怎麼辦?”
“你不用管,我去求晚霜。萬一順利,也許你們海都不用下,直接能從運河上撤。”奚平頓了頓,說道,“本驛站已經移駕北曆礦區了。”
“什麼?”魏誠響吃了一驚,想起那驚天動地的晚霜出鞘,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寒噤,“她?她……看著可不太好說話。”
“大不了在她門口上吊,訛死她。”奚平站了起來,衝警惕地打量著他的北曆修士一笑,跟衝他招手的傳令兵進了侍劍奴的住處。
奚平從小錦衣玉食,沒缺過嘴,個頭在南大陸是足以傲視群雄的——哪怕混在人均鐵塔的北人裡,他也超過了中上水平——此時卻得仰頭看坐在那的侍劍奴。
窒息的壓迫感當頭襲來,每個走進她帳中的人都覺得自己憑空矮了一尺,快被壓進地縫裡了。
不過奚平看得出,侍劍奴沒有故意恐嚇他。她隻穿了便衣,未著甲,晚霜也豎在牆角,姿態輕鬆。對她來說,這應該已經算和顏悅色。
見了奚平,反而是侍劍奴吃了一驚:“唔,升靈?”
奚平:“……”
瞎狼王怎麼跟她說的?
侍劍奴咕噥了一聲:“瞎狼王說你是他在凡間結交的小朋友之子,過來撈人……你爹誰?”
奚平:“南宛永寧侯。”
侍劍奴明顯沒聽說過,隨口問道:“哪朝的侯?”
奚平:“……當朝。”
侍劍奴微微一愣,隨後終於想起了什麼,坐直了。她的臉做不出正常人的表情,喜怒都一樣猙獰,奚平隻覺那壓下來的目光明顯帶了分量:“你就是那個……那個叫什麼玩意來著?”
武淩霄眼高於頂,要南下南闔半島,臨走前才帶聽不帶聽地將南大陸一些“重要人物”了解了一遍,聽完感覺除了支修,其他廢物都是浪費她時間。她大概知道百亂之地有個楊氏餘孽,是圓是扁,毆打完才弄清楚;知道楚人蜀人各有一個領頭的邪祟,南蠻名字太長她沒記住,也沒把這些跳梁小醜當回事……還有一個,她沒聽明白算玄隱的人還是邪祟,許多事是否和他有關存疑,此人最矚目的點除了是支修第一個親傳弟子外,還有“入玄門不到十年升靈”。
侍劍奴認為這傳聞是扯淡,狗屎轉世都沒這種運道,自動將他歸為某些有非人血統的怪胎。
誰知這人居然真是個正經八百的修士。
奚平:“晚輩玄隱山飛……”
侍劍奴:“支修那個放養的糟柴禾徒弟!”
南北大陸氣候不同,大量的南方物種曆人分不清,因此好多沒有對應的曆語,成材的統稱“南木”,剩下的都叫“糟柴禾”。
奚平:“……”
他現在相信侍劍奴和瞎狼王是親師兄妹了。
侍劍奴仿佛瞧見隻會說順口溜的貓狗,突然對他起了點興趣。因為沒將奚平當個人看,她越發口無遮攔,毫無分寸地打聽他是怎麼作弊升的靈。
但凡換個正經修士,這番盤問都能讓人聽出一百處羞辱,好在奚平確實不是什麼正經修士,非但不覺得升靈是什麼長臉事,還挺樂意抱怨一下自己的倒黴故事。仰著脖子太酸,他乾脆不見外地找了個有靠背的椅子支著腦袋,抓著侍劍奴好好練了練他的北曆話。
侍劍奴津津有味地聽了個痛快,末了意猶未儘地發表了高見:“南劍算是完蛋了,這麼縱著徒弟,他肯定得後繼無人。”
奚平不在意地一擺手:“古往今來,哪個聖賢不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蒼龍生貔貅,鳳凰生孔雀,黃鼠狼它兒子就是耗子,哪來那麼多‘後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