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劍奴一愣,自她放棄人身,人們在她麵前,要麼戰戰兢兢、要麼提防忌憚,低階修士沒有敢直視她麵孔的,還從沒有人說過這樣的話。
“你這小鬼,倒挺解悶。”她喉嚨裡發出“嘎吱嘎吱”的笑聲,“瞎狼王說,你來見我是想撈人。撈誰?說吧,除了姓楊的,看在他的麵上,我都給你放行。”
奚平就把二郎腿放下來:“前輩,有個不情之請,能不能讓一批蒸汽船進半島?”
侍劍奴眯起眼打量著他,沒有立刻勃然作色,隻淡淡地說道:“你這膽……是不是也太肥了。”
牆角的晚霜輕輕震顫起來,方才還撐著頭聽他說書的侍劍奴倏地掀起眼皮,刹那間,無聲無形、又仿佛無處不在的劍氣擦著他飛過,奚平雪白的領口“呲啦”一聲,裂開一條半寸長的小口,緊貼他頸側動脈。
奚平紋絲不動:“還行吧,天妒英才,追殺過我的蟬蛻太多了——我想請前輩下令,隨便以什麼名義,驅逐南闔半島上礦工、商販——所有閒雜人等。我會請聯合幾家膽大的商行,下一批船來,儘快將他們運走,普通漁船速度和運力都不夠,請前輩網開一麵。”
奚平說著,從懷裡摸出瞎狼王的另一封親筆信,展開雙手遞到侍劍奴麵前:“然後我們再商討這信上寫的事。”
侍劍奴抬手將那信召到手裡,一目十行地掃過,好一會兒沒吭聲,晚霜的蜂鳴聲更明顯了。
隨後她“哈”了一聲,喉間像有個簧片彈了一下,瞎狼王的信碎在她指尖:“還有這種事,新鮮……難怪百亂民那些小怪物會朝瀾滄主峰跪拜。”
奚平:“……”
那倒是兩碼事。
他乾咳一聲:“前輩,此事……”
侍劍奴再次粗暴無禮地打斷他:“行吧,我知道了,要派船,我最多給你三天,三天後我不許一個冒煙的東西擾人視聽。來了都給我安靜點,不許拉喇叭,不然給你就地砸扁。我就在這等著看,瀾滄山是不是要給自己認個小小升靈當家——我還沒見過瀾滄的鴛鴦劍陣長什麼樣呢。”
奚平來之前,瞎狼王提醒過他:“她肯見你就是賣麵子,既然給了麵子,就不會輕易跟小輩一般見識。見了她有什麼說什麼,她答應了會辦,不答應也不要糾纏……要是聽得進彆人勸,她也沒有今天。”
然而他忍了半晌,還是沒憋住,多嘴道:“前輩,靈山鎮山神器如果真的出世,是月滿級的。”
侍劍奴:“用你廢話,那又怎樣?”
奚平委婉道:“如果前輩連月滿神器都有把握應對,有沒有辦法不讓那鎮山神器出來呢?南闔半島畢竟已經滿目瘡痍了。”
侍劍奴莫名其妙道:“我不是答應你把人都弄走了麼,管地方乾什麼?這鬼地方還能再差?”
奚平一時間無言以對。
“我人生地不熟,那些邪祟東躲西藏,好不痛快,他們要戰豈不更好?”侍劍奴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一個無主的月滿神器能把我怎麼樣。這瀾滄山下麵,到底埋著什麼鬼鬼祟祟的東西。消息帶到了,你去救苦救難吧,不關你們宛人的事,來日我必北上拜會令師,看看照庭配不配與晚霜齊名。”
好言難勸要死的鬼,人記得自己的訴求就行了。
反正他師父沒惦記過南礦一顆石頭,昆侖山的算盤注定打歪,眼下玄隱山不宜參戰,彆家人頭打成狗頭也不礙他的事。武淩霄說得對,隻要他能及時把人撈走,這鬼地方確實也不能更差了,說不定鴛鴦劍陣一出來萬物凋零,正好能把地裡那些討厭的野火藤除一除,不破不立也未可知。
奚平於是乾脆利落地站起來:“鴛鴦劍陣要是真出世,前輩能否儘可能地將戰場縮小,以防傷及無辜?”
“囉嗦,滾蛋。”
奚平點點頭,壓低聲音:“那麼我再送前輩一個消息,免費的——前日,昆侖第三長老在掌門授意下,見了玄隱山李張餘孽。我用特殊的手段從那夥人身上竊聽到了一點消息,昆侖和南蜀蜜阿叛徒王格羅寶有聯係,有些人恐怕不會是您的助力。”
侍劍奴倏地一頓。
她的臉半明半滅地落在燈影下,看著更加駭人。良久,才衝奚平一點頭:“知道了。”
奚平再不多說,告辭就走,同時聯係魏誠響:“侍劍奴比想象中好說話,她答應驅逐南闔半島上的凡人,允許運河走商船蒸汽船,各大商隊我都派人打過招呼了,驅利的絕不會浪費最後一次收雪釀的機會,拉人的也想借機撈一筆,各國水軍也會按規矩來接本國百姓。消息一出他們會蜂擁過來,趁亂走——陸吾船艙底放了‘升格’的芥子,有靈石托著,一艘能拉載十萬人。萬一真的……住在內陸和西海岸的走運河,東海岸偏遠處的就近躲進東海。三天夠嗎?”
“太夠了……”魏誠響道,“這動靜會不會驚動邪祟?”
“沒事,一多半的雪釀生意背後是東皇,”奚平道,“西王母從侍劍奴手下脫逃,他就嗅出不對了,想搬家不敢冒頭,不會放過這次機會的,這回換他當擋箭牌。”
魏誠響下意識地在手心裡轉起了骰子:“為什麼這麼順利,少爺,你彆是去賣身了吧?”
奚平那不要臉的賤/人,聞聽此言,歎了口“山路十八彎”的長氣,捏著嗓子道:“風塵瀟瀟,身不由己,何必提人家難堪傷心事,好不唐突噫……”
魏誠響將轉生木牌踩進了芥子裡。
侍劍奴做事從不拖拉,立刻下了一封蠻不講理的驅逐令——自從她占領南礦之後,各種各樣強硬不講理的禁令數不勝數,大夥都習慣了。
隨後龐戩接到奚平傳信,試探性地放了第一艘早等在那裡的商船下水,比當年又加速不少的蒸汽大船乘風破浪,當夜就抵達南宛礦區,接走了反應最快的行商與礦工,同時運走了大批石雪。
這信號一出,大大小小的蒸汽船爭先恐後,往來百亂之地的商隊都是慣於鋌而走險的,甚至有人預判運河擁堵,膽大包天地繞行南海,一瞬間阻隔了王格羅寶他們和南闔半島。
負責瞭望南闔半島的蜜阿修士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立刻緊張地通報給王格羅寶,卻見王格羅寶放下手中葉笛,臉上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族長?”
王格羅寶衝他豎起一根手指:“魚上鉤了。”